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徐向前回憶錄 | 上頁 下頁
八三


  我軍百丈決戰失利,教訓何在呢?第一,對川軍死保川西平原的決心和作戰能力,估計不足,口張得太大。川軍是我們的老對手,被紅軍打怕了的,歷次作戰中往往一觸即潰,聞風而逃。但這次卻不同。經過整編,蔣介石向各部隊都派了政工人員,多數軍官又經峨嵋軍官訓練團的訓練,敵軍的戰鬥力有較大加強。為確保成都平原,劉湘親自坐陣,不惜代價,揮軍與我死打硬拚。加上敵人兵力眾多,運輸方便,地形熟悉,保壘密佈,炮火強大諸條件,便成了難啃的硬骨頭。

  戰役過程中,薛嶽部又壓了上來。對於這些情況,我們戰前缺乏足夠估計,想一口吞掉敵人,打到川西平原去。這是導致決戰失利的主要原因。第二,與此相聯繫,我軍高度集中兵力不夠。劉湘在這帶集結的兵力,達八十個團以上,縱深配備,左右呼應,憑碉堅守。我們只集中了十五個團的兵力進擊,一旦遇到敵人的拚死頑抗和反撲,深感兵力不足,捉襟見肘。部隊兩過草地,體力消耗很大,乍到新區,人地生疏,群眾還沒發動起來,無法積極配合紅軍作戰。

  這樣,就難以取得戰役戰鬥中的優勢地位。第三,戰場的選擇失當。百丈一帶,地勢開闊,部隊的集結、隱蔽、攻防受很大限制,極易遭受敵機襲擊與炮火殺傷。當敵發起反攻時,我軍處在十餘裡的長弧形陣地上,三面受敵,相當被動。另外,部隊習慣于山地戰、隘路戰,而對平地、水田、村落戰鬥,則缺乏經驗。有些幹部到了平川地帶,連東西南北都辨別不清;敵機來了,無法對付;部隊撒出去作戰,抓不住,收不攏,影響了指揮信心。仗打得比較亂,有的部隊「放了羊」;有的部隊你打你的,我打我的,協同配合不好;有的部隊不講戰術,增大了傷亡。如此種種,都與我們在戰役指導思想上的急躁和輕敵有關。廣大指戰員的浴血奮戰精神,是可歌可泣的。

  百丈決戰,是我軍從戰略進攻轉入戰略防禦的轉折點,也是張國燾南下方針碰壁的主要標誌。戰後,我軍遂以鞏固天全、蘆山、寶興、丹巴地區為中心任務,在這帶與敵相峙,發動群眾,準備過冬。紅軍總部和方面軍總部,住蘆山城北的任家壩。

  那年冬季,天氣異常寒冷。臨近川中盆地的寶興、天全、蘆山,本屬溫熱地區,冬日氣候較暖,但卻一反往常,下了十多年未遇的大雪。位於大小雪山——折多山和夾金山附近的丹巴、懋功地區,更是漫山皆白,地凍三尺。部隊派出籌集糧食、犛牛的人員,大都得了雪盲症,有些同志凍死在雪地裡。當地人口稀少,糧食、布匹、棉花無繼,兵員擴充有限。敵軍重兵壓迫,戰鬥不止。我軍處境日趨艱難,廣大指戰員愈來愈清楚地認識到,張國燾的南下方針是錯誤的。

  §柳暗花明

  正當我軍南下碰壁、處境困難的時刻,黨中央的民族統一戰線策略和團結對敵的方針,及時傳來,給全軍帶來了希望,帶來了力量。這是一個轉折關頭,在紅四方面軍的發展史上,有重要意義。

  我軍南下期間,全國的政治形勢發生了急劇變化。日本帝國主義對華北的露骨侵略,我黨「八一宣言」的發表,中央紅軍長征到達陝北的勝利,白區地下黨組織的英勇鬥爭,推動全國的抗日救亡運動,走向新的高潮。十二月九日,北平爆發了大規模的學生運動,矛頭直指日本侵略者和蔣介石的不抵抗主義,其勢如波燾洶湧,席捲全國,標誌著中華民族的偉大覺醒。這時,共產國際已派張浩同志(林育英)回陝北,與黨中央取得了聯繫。十二月二十五日,中央政治局在瓦窯堡會議上,作出了《關於目前政治形勢與黨的任務的決議》,進一步確立了党的建立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策略路線。不久,即將這個決議的基本內容和張浩回國的消息,向紅軍總司令部和四方面軍作了通報。

  張國燾雖掛起了分裂黨的偽中央招牌,但一直不敢對外公開宣佈,也沒有中斷同黨中央的電臺聯繫。據我觀察,他是作賊心虛,騎虎難下。

  張國燾的「中央」,完全是自封的,並不合法。既未按黨規黨法,經民主選舉產生,又未向共產國際報告,得到批准。那時,中國共產黨是隸屬共產國際的支部之一,一切重大問題的決定,必須經共產國際認可,方能生效。張國燾是老資格的政治局委員,當然更明白這一點。他深怕公開打出另立「中央」的旗號後,一旦被斯大林和共產國際否決,局面將不堪收拾。特別是王明、博古等人,都是共產國際的「寵兒」,斯大林決不會輕易否定他們。張國燾對此頗有顧慮,要給自己留條退路,便不敢把事情做得太絕。

  朱德同志堅決反對另立「中央」,對張國燾也起了有力的制約作用。朱德總司令在党和紅軍中的巨大聲望,人所共知。也只有他,才能同張國燾平起平坐,使之不敢為所欲為。自從張國燾另立「中央」起,朱德同志就和他唱對臺戲。他同張國燾的鬥爭,絕不象「左」傾教條主義者那樣,牙齒露得越長越好,而是心平氣和,以理服人,一隻手講鬥爭,一隻手講團結。

  我去紅軍總部彙報工作時,曾不止一次地見過他同張國燾談論另立「中央」的問題。他總是耐心規勸張國燾,說你這個「中央」不是中央,你要服從黨中央的領導,不能另起爐灶,鬧獨立性。張國燾就勸朱德同志出面,幫他做黨中央的工作,要中央承認他的「中央」是合法的,是全黨的唯一領導。倆人的意見,針鋒相對,誰也說不服誰,但又不妨礙商量其他軍事行動問題。張國燾理不直,氣不壯,矮一截子,拿朱老總沒辦法。朱總司令的地位和份量,張國燾是惦量過的。

  沒有朱德的支持,他的「中央」也好,「軍委」也好,都成不了氣候。張國燾是個老機會主義者,沒有一定的原則,沒有一定的方向。辦起事來,忽「左」忽右。前腳邁出一步,後腳說不定就打哆嗦。朱總司令看透了他,一直在警告他,開導他,制約他。因而張國燾心裡老是打鼓,不敢走得更遠。

  南下以來,我一直支持朱總司令的意見,幾次勸張國燾放棄第二「中央」,但他就是不聽。我毫無辦法,心裡很不痛快,常常藉口軍事工作忙或身體不適,不去參加總部的會議。有段插曲,我印象很深。百丈戰鬥後,我們前敵指揮部收到黨中央發來的一份電報,說中央紅軍在陝北打了個大勝仗,全殲敵軍一個師。這就是直羅鎮戰役。我很高興,拿著電報去找張國燾。我說:中央紅軍打了大勝仗,咱們出個捷報,發給部隊,鼓舞鼓舞士氣吧!張國燾態度很冷淡,說:消滅敵人一個師有什麼了不起,用不著宣傳。我碰了一鼻子灰,轉身就走了。心想:這個人真不地道,連兄弟部隊打勝仗的消息,都不讓下面知道。

  可是,沒過幾天,張國燾又准許在小報上登出了這條消息。從這個小小的側面,也能反映出他那種七上八下的心理狀態。消息傳開,中央紅軍北上的勝利與我軍南下的碰壁,成了鮮明對比。張國燾散佈的中央「率孤軍北上,不會拖死也會凍死」、「至多剩下幾個中央委員到得陝北」的謬論,不攻自破。不少同志竊竊私議:「還是中央的北上方針對頭」,「南下沒有出路」,「我們也該北上才對」。全軍要求北上的呼聲日漸高漲起來。

  張國燾上不著天,下不著地,心裡著慌。特別是張浩來電,傳達共產國際的指示,肯定中央北進路線是正確的,高度評價中央紅軍的英勇長征,這對張國燾的分裂主義,無疑是當頭一棒。這個時候,陳昌法也轉變了態度,表示服從共產國際的決定。孤家寡人的張國燾,被迫「急謀黨內統一」。朱總司令和大家趁機做他的工作。我們還是老主意:取消這邊的「中央」,其他分歧意見,待日後坐下來慢慢解決。為了給張國燾一個臺階下,有同志提出,這邊可組成西南局,直屬共產國際中共代表團領導,暫與陝北黨中央發生橫的關係。這個過渡性的辦法,大家認為比較合適,張國燾能夠接受。經與中央協商,中央表示同意。

  一九三六年一月下旬,張國燾在任家壩召集會議,討論黨中央發來的「十二月決議」要點。出席會議的有朱德、陳昌浩、我、周純全、傅鐘等人。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