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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堅持東江遊擊戰爭

  紅二、四師會合後,海陸豐地區的革命力量,進一步增強,群眾鬥爭情緒高漲,形勢不錯。東江特委決定「迅速擴大紅區」,由紅二師北向紫金、五華地區發展,紅四師東向普來、惠寧地區發展,以便控制西起東江、東至潮汕、北起梅南、南至沿海的大片區域。

  這時我已調任紅四師參謀長。部隊在海豐城裡住了三天,即奉令東進。我每天都找很多人談話,瞭解敵情、地形、道路。當參謀長,不把情況搞清楚是沒法打仗的。部隊先到陸豐,那裡的反動派已跑光,不戰而克。接下來打甲子港。這一仗打得比較厲害。防守的地主民團依託土工事頑抗。不過,他們的裝備不行,扔的炸彈是土造的,炸開來很響,裡面多是碎玻璃,殺傷力不大。

  我們強攻了幾次,很快解決了戰鬥。繼而攻打果隴。這個村莊是硬釘子,防守的是華僑武裝民團,武器彈藥不少。我們令十團擔任主攻任務,十一團、十二團助攻,打了三天,犧牲了二三十個同志才攻下來,從而使陸豐和普甯連成了一片。戰鬥中師黨委書記唐澍不幸犧牲,有顆子彈打進他的肚子,血流在裡面致命的,身上一點血跡也沒有。他是四川人,黃埔學生,工作勤勤懇懇,平易近人,是個好同志。我們一路下去,盡是和民團打來打去,幾乎天天有仗打。這時,國民黨的「進剿」就來臨了。二月下旬,敵人從廣州派出兩個軍的兵力,加上軍艦控制海面,從西、北、南三面圍攻海豐,彭湃同志組織當地軍民奮起反擊。因事前對敵人的「進剿」缺乏必要準備,敵眾我寡,守了幾天,頂不住了,被迫於月底退出了該城。

  那邊丟了海豐,這邊就去打惠來。惠來城裡是陳銘樞的雜牌部隊,從福建來的。攻城前,我們叫人喊話:「我們都是窮人,要分土地呀!」「窮人不打窮人,你們放下武器吧!」還放風箏,撒傳單。當時紅軍還沒有毛澤東同志的那套政治工作,但也有小的發明創造——戰場宣傳,瓦解敵軍,多少起了點作用。敵人受了影響,既不打槍,也不交槍。

  圍了幾天後,彭湃同志和他愛人都來了。他愛人姓徐,也是共產黨員,懷裡還抱著個吃奶的孩子。彭湃同志急著拿下惠來,要領著人去爬城樓。他愛人也要把孩子扔下,和他一起去。這樣太危險,我們不同意。組織隊伍強攻了一下,打死敵軍一個團長,敵人就跑了。

  「進剿」的敵人繼續壓過來,我們在惠來城呆不下去了,便轉移到普寧山區的三坑。彭湃和特委的同志也來到這裡。我們是在平原蹲不住才進山裡來的,敵眾我寡,不進山就不能保存現有力量。但特委不同意,提出了「反對上山主義」的口號,非要把部隊拉下山去同敵人硬拼不可。我們說這樣幹要吃虧,不能去。彭湃同志氣得不得了,自己帶頭往山下沖。他去沖,我們也得跟去,好保護他,把他接回來。我們知道自己的力量有限,去和敵人硬幹是不行的。

  敵人的圍攻一天天緊迫,我們的處境一天天困難。部隊有耗無補,越打越少。紅二師、四師各剩下五、六百人,另外有個朝陽獨立團幾十人槍,就那麼點力量。那時地方党不曉得建設和加強主力紅軍。地方主義、宗派思想比較嚴重。外來的紅軍是一攤,本鄉本土的地方武裝是一攤,涇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紅軍打一個少一個,沒有補充來源。人犧牲後,槍就被拿到地方上去武裝赤衛隊。紅軍越打越少,越打越弱,地方武裝當然也發展不起來。

  處境越來越困難,怎麼辦?五月間,特委召開會議討論行動方針,紅二師、四師的領導同志都出席了會議。我們和二師的領導都認為,這個地方南面靠海,東臨平原,山也不大,機動餘地小,再呆下去不是辦法。應當把二、四師的千把人集中起來,拉到粵贛邊界去打遊擊。那裡是兩省交界的地方,山多山大,有較充分的活動餘地,不容易被敵人消滅掉;待看准機會就咬敵人一口,能慢慢地補充和發展自己。這個意見,現在看來是對的。當時我們雖不懂得建立農村根據地的重要性,但從軍事上考慮到了不能和敵人硬拼,「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然而,特委的同志不同意,說是廣東各地的地主民團很厲害,走不過去,要部隊回到海豐去。我們都是外鄉佬,不瞭解情況,不便再堅持意見,就按特委的決定辦。會後,彭湃、袁國平、顏昌頤等同志到上海去了。

  在和彭湃相處的日子裡,他給我留下了深刻而難忘的印象。從前,我只聽說過他的名字,來到東江後朝夕相處,才真正瞭解他。他出身富豪家庭,早年畢業于日本早稻田大學,當過海豐縣的教育局長。他很早就加入中國共產黨,從事農民運動,帶頭革了地主家庭的命,把土地分給農民,在海豐領導成立了廣東省的第一個農民協會,是我黨早期著名的農民運動領袖。海陸豐地區的貧苦農民,十分感激和擁戴他,稱他為「彭菩薩」。

  彭湃是個革命意志很堅強的人,又是能和當地的農民群眾真正打成一片的人。不論環境多麼艱難困苦,他總是充滿樂觀的、必勝的信念。他常說:失敗了再幹,跌倒了再爬起來!在共產黨人面前,沒有克服不了的困難。他個頭不高,身著普通農民的衣服,腳穿草鞋,不論走到那裡,都能和群眾談心、交朋友,住在一起,吃在一起,象一家人似的。在農民家裡吃飯,飯碗上沾著雞屎,他毫不在乎,端起碗來就吃。這一點的確是難能可貴的,我很佩服他。彭湃也有弱點,主觀、急躁,有時「左」一些。這同革命初期經驗不足有很大關係。彭湃走後,我們都很懷念他。後來,他和楊殷同志在上海被叛徒出賣,英勇就義。

  彭湃等同志離開東江後,紅二、四師根據特委決定,一道回去攻打海豐。特委同志說,城裡有內應,攻克不成問題。其實守敵是一個多團,僅八個士兵是我們的人。我軍攻進城裡,佔領了小部分地方,再啃就啃不下去。沒有辦法,我們帶上那八個士兵,退出城來,又轉到海豐附近的山裡去。

  敵軍整天搜山、放火、殺害群眾,我們的處境日趨艱難,只好分散遊擊。人越搞越少,有的是戰鬥中犧牲的,有的是被敵人抓住殺掉的,有的是病死的,有的是負傷沒藥治療死去的,有的是活活餓死的,有的是被山洪爆發卷走的……沒有糧食吃,靠挖野菜度日,紅薯葉子算是上等食品,稀罕得很;沒有房子住,臨時搭個草棚避避風雨,後來因怕暴露目標,連草棚子也不搭,淨住樹林、草堆;蚊蟲極多,害病的同志不少,又沒有藥治;整天和敵人周旋,他們來東山,我們上西山,他們來西山,我們又轉回東山,一些病號走慢了就被敵人捉去。

  我在一次戰鬥中腿部負了傷,天氣炎熱,傷口化膿,多虧醫生采了些中草藥敷上,過了個把月,傷口才癒合。六月中旬,葉鎮同志因患嚴重瘧疾,不能行走,隱蔽在一個地方,被敵人搜出殺害。他是四川人,黃埔第三期畢業後,任過武漢中央獨立師和第四軍教導團的連長、營長,為人正直,作戰勇敢,對東江遊擊戰爭作出了積極貢獻,遇害時年僅二十幾歲。此後,由我任紅四師師長,帶著一、二百人繼續堅持鬥爭。敵人「搜剿」一次,我們的人損失一些,實在想不出好辦法,擺脫被動的、有耗無補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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