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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野火燒不盡

  §參加廣州起義

  蔣介石發動「四·一二」反革命政變後,中國大地上,腥風血雨,萬馬齊喑,一片黑暗!「但是,中國共產黨和中國人民並沒有被嚇倒,被征服,被殺絕。他們從地下爬起來,揩乾淨身上的血跡,掩埋好同伴的屍首,他們又繼續戰鬥了。」(《毛澤東選集》第九三七頁)

  八一南昌起義,打響了武裝反抗國民黨反動派的第一槍。黨的「八七」會議,批判了陳獨秀的右傾投降主義,確定了實行土地革命和武裝起義反抗國民黨反動派屠殺政策的總方針。湘贛邊界、鄂豫邊界、湖南、江西、廣東等地,相繼爆發了一系列秋收起義。之後,我黨又準備發動廣州起義。

  我在一九二七年八月間被迫離開張發奎部隊後,從九江經武漢抵上海,找到了黨中央。因廣州那邊亟缺軍事幹部,中央軍委便派我和一些同志,分批前往廣州工作。九月底,我和一位姓張的同志結伴而行,乘車抵穗。地下黨的「交通」,安排我們住在一個客棧裡。有意思的是,這個客棧也叫「泰安客棧」,竟和上海的「泰安客棧」同名。旅店相當簡陋,住著些雜七雜八的人,亂糟糟的。過了一段時間,姓張的同志先分配走了,「交通」又領我搬到一個秘密地點去住。具體地點已記不清楚,只記得是和一位做工人工作的同志住在一間低矮的小房間裡,自己買菜做飯,等候分配工作。

  廣州這座名震中外的革命城市,經過反革命力量的洗劫,已失去往日的丰采。革命力量受到嚴重摧殘,被迫轉入地下活動;工人罷工屢遭鎮壓,逮捕、槍殺罷工工人的事件不斷發生;粵系和桂系軍閥爭奪地盤的鬥爭,愈演愈烈;「撲滅赤禍」和「共產主義危險」的反動論調,甚囂塵上。我在街上活動很困難,因往往容易碰上黃埔時期的熟人。除了買菜,一般不上街。

  有天,中共廣東省委派人來談,叫我到工人赤衛隊去,對他們進行秘密軍事訓練。我的接頭地點,是個做秤的工廠。

  廣州的工人階級經受過省港大罷工和轟轟烈烈大革命運動的鍛煉,覺悟高,基礎好。各行各業都擁有自己的職工會和工人糾察隊組織,在支援兩次東征、廣州平叛和北伐戰爭中發揮了重要作用。李濟琛發動「四·一五」反革命政變後,職工會和糾察隊轉入秘密狀態,先是自立名稱,分散活動,後來統一改稱工人赤衛隊。工人赤衛隊是我黨領導和掌握的一支重要力量。為準備起義,中共廣東省委將全市的赤衛隊按地區編為聯隊,分區進行軍事訓練。

  我去的第六聯隊,大都是手工業作坊工人,有修蒲團的,縫衣服的,做沙發木器的,修秤的,打鐵的,等等。他們革命熱情很高,但毫無軍事素養,許多骨幹連槍都沒摸過。

  說是進行軍事訓練,其實是既沒槍,也沒手榴彈,更沒有練兵場,只能關在屋子裡,「紙上談兵」。每天晚上,我到工人家裡,召集一些赤衛隊骨幹講解軍事常識。大家圍著張破桌子,我用鉛筆在紙上畫著,講解怎麼利用地形,怎麼扔手榴彈,怎麼衝鋒等。因房子狹窄,一次只能集中十幾個人,便分期分批地訓練。我是外鄉人,廣東話說不來,我說話他們不懂,他們說話我也不懂。幸好,聯隊的黨代表是省港大罷工的工人,懂點普通話,由他當「翻譯」,才解決了這個矛盾。工人學習很認真,他們白天幹活,晚上聽講,一搞就是大半夜,但從來沒有人叫苦叫累,打退堂鼓。他們對國民黨反動派極端仇恨,迫切要求翻身解放。我瞭解工人,也是從這時開始的。

  我當時是個一般黨員幹部,不瞭解全域情況,也不知道起義的主要領導人是誰。根據中共廣東省委的要求,我們的訓練一直緊張地進行著,至起義前夕,共訓練了四十多名骨幹。起義總指揮部原定十二月十三日舉行起義,因起義計劃被敵人知道了,便改為十一日淩晨起義。我在十日下午接到命令,晚上和黨代表一同去集合聯隊成員,傳達起義的決定。有這麼幾條:(一)起義時間是十一日淩晨三時半;(二)口令為「暴動」,特別口令為「奪取政權」;(三)起義人員一律在頸上系紅布條為記;(四)戰鬥開始先佔領要害據點,除掉反動軍官,奪取武器武裝工人赤衛隊。我們聯隊準備襲擊的據點是附近的警察局。

  敵軍大部駐在城外,城內兵力空虛,對起義有利。起義的主力軍是張發奎部葉劍英同志當過團長的教導團,原中央軍事政治學校武漢分校的底子,共一千三百多人,武器裝備較好,有一定戰鬥力。他們是不久前隨張發奎部南下進駐廣州的。另有警衛團、炮兵團和黃埔警衛營一部,也有武器。只有工人赤衛隊是赤手空拳。原說起義前要給各聯隊送武器來的。我們左等右等,等了半夜,不見人影。大家心急火燎,議論紛紛。這時,有位提著菜籃子的年青女同志走了進來,從籃子裡拿出兩支手槍、幾枚手榴彈。這點東西,加上些鐵尺、木棒、菜刀,便是我們聯隊起義的武器。

  十一日淩晨,起義的槍聲打響了。我們按預定計劃首先沖進警察局繳了一班人的槍,把附近的大街小巷嚴密地控制起來,並和總指揮部取得聯繫。天亮時,除李濟琛公館等幾個據點尚有敵人頑抗外,廣州的絕大部分地區均被起義部隊佔領,勝利的消息傳遍了全市。工人隊伍和軍隊不一樣,指揮那樣的隊伍,比指揮新兵還難。我說話他們聽不懂,拿到槍後到處亂跑,說是去打反動派,很不容易捏到一塊兒。一說勝利就認為萬事大吉,竟一哄而散,各回各家吃飯去了。我急得要命,找了好半天才又把隊伍集合起來。我們這個聯隊總算是個戰鬥單位,還能把多數人攏在一起;有些地方連個戰鬥單位也形不成,工人們象「散兵游勇」一樣,跑來跑去,找不到個組織。起義很倉促,組織工作比較亂。

  起義後總指揮部設在公安局。當天宣佈成立蘇維埃政府,主席蘇兆征,軍事委員張太雷,工農紅軍總司令葉挺,總參謀徐光英。徐光英是廣東人,很能幹的,我們領發槍支,受領任務,都是去找他。他給我們聯隊的任務是搬運彈藥,從薛嶽司令部運到起義總指揮部。我們找了部小汽車,來回運送。有些地方在戰鬥,汽車從槍林彈雨中穿過。一天下來,飯也沒顧上吃,但卻運了很多彈藥,保證了作戰部隊的需要。在指揮部裡,我還見到了三個蘇聯同志。

  第二天午後,薛嶽部開進城來,攻佔了觀音山(即越秀山),情勢很危急。我們奉令配合教導團二連在觀音山南面的街上抗擊敵人。激戰一陣,起義部隊發起反擊,收復了觀音山,又控制了這個制高點。這一仗,我們聯隊的黨代表不幸負重傷犧牲。他的名字我已經忘記,只記得大家叫他「阿陳」。「阿陳」年僅二十四、五歲,曾參加過省港大罷工,待人熱情樸實,革命意志堅決,在工人中有很高的威信。臨死前他還緊緊拉著我的手說:要繼續戰鬥,守住陣地……這位工人階級的優秀戰士,為革命獻出了年青的生命。

  反動勢力和帝國主義勾結起來,向起義軍猛撲。蔣介石得悉廣州爆發了工農武裝起義,急電粵桂各派軍閥,「捐棄前嫌,掃平共亂」。張發奎、黃琪翔、朱暉日等反動頭目,糾集李福林第五軍,圍攻起義軍。停舶在珠江口的英、美、日等帝國主義的軍艦,也奉令向起義軍開炮,並派出陸戰隊參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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