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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5-5.在文化部大牛棚裡

  社會主義教育學院集中了文化部的部長、局長、院長、校長、大作家、大演員、大畫家、大音樂家、大導演、大教授、老延安、老重慶、觀年代左聯、四條漢子,等等人物。集中在這裡,名為學習,實質是互相揭發,俗話叫做「狗咬狗」。這裡出現質量較高的大字報,例如,其中一張揭發文藝界某大領導:

  「某人在某日某處說,國民黨統治下犯了法,有地方逃,共產黨統治下出了事沒地方逃。」

  這話出自一位負責的共產黨領導同志之口,怎麼叫人相信?一定是斷章取義,陷人於罪。以我為例,美院有張大字報誣陷我罵美國共產黨比妓女還賤,原來是截取我旅美日記中的一段話,混淆是非黑白,我日記的原話是這樣的:

  「彼得是一位進步的漫畫家,在《新群眾》當美術編輯,從他口中得知美國社會對共產黨相當恐懼。他講一位女黨員因罷工被警察抓去關監獄,同監女犯人多數是妓女,她一進去,管監的當然認為她也是妓女,一面向她取笑,一面安慰她說,『不要緊,住幾天就可以出去。』這位共產黨員回答說:『不!我是「紅」!』把那個管監的嚇得辟易三步,連叫『不!不!』從此討厭了她。看起來妓女要比共產黨更高尚些。」

  造反派截取「看來妓女要比共產黨更高尚些」這句話,說我罵共產黨。於是我的罪狀之中被栽上一條「他謾駡攻擊我們偉大光榮正確的中國共產黨。」

  「文化大革命」中「叛徒」「特務』帽子亂飛,我的一頂帽子叫做「美蔣雙料特務』。原因是抗日戰爭期間我給中美合作所畫過一批抗日宣傳畫,在敵佔區散發,大字報惡意誣衊說這是陷害敵後老百姓。這麼一說,我的罪行豈不更嚴重了嗎?

  我的罪狀之中還有一條什麼「他與文化特務張大千勾結,企圖把這樣傢伙弄回來再對我們進行統治。」爭取畫家張大千回國是統戰工作的需要,有上面的指示,卻說成是我和張勾結,企圖陰謀統治國畫界。

  把我說成是國畫界的「祖師爺」、「南霸天」、「不倒翁」,不知何所據而雲然?反正用種種惡名往你頭上栽,搞到你臭名遠揚,永世不得翻身,其實不過是阿Q的行徑。

  最不可思議的是將我1953年畫的那幅《中華民族大團結》說成是「牛鬼蛇神包圍毛主席」;1962年《秦川麥收》中那個農民是什麼「三仙姑」;《沈家門即景》那個漁民是什麼臺灣派來的「空降特務」;1962年我們和印度人在麥克馬洪線打了一仗,我那幅《印度獻花舞》因為鈐了一個《寄情》印章,便說我對敵人充滿感情。如此牽強附會,難怪四人幫在1975年把大批優美的國畫,誣衊為影射政治的「黑畫」,把中國畫家打入十八層地獄。

  我那首《冰糕詩》是怎麼回事呢?

  1962年我帶畢業班學生在河南、陝西學習民族藝術傳統,第一站在洛陽看龍門石窟和公園漢墓。正是夏天,滿街叫賣冰糕,觸動了我的幽默感,我寫了一首打油詩。詩者,思想感情的分泌物也,況且正逢那幾年天災人禍、生活困難之際,難免要觸動當時的生活情態,一經上綱,便成了一首影射政治的黑詩。詩雲:

  冰糕、冰糕,
  聲震洛陽街道;
  頭戴白帽,
  瓶罐圍腰,
  一手數錢,
  一手分糕;
  甜解口饞,
  冷可醒腦,
  賽似那煙酒茶,
  又當作糖.或糕;
  六月正當時今,
  寒冬那怕牙倒;
  孩子愛鬧,
  一塞便了,
  朋友相見,
  無茶有雅;
  姐妹嬌小,
  最堪慢吮細咬,
  頑童興豪
  連吞十七八條;
  會議冷場,
  叫人心焦,
  忽聽一聲冰糕叫,
  個個眉開眼笑;
  冰糕、冰糕,
  真是得天獨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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