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細敘滄桑記流年 | 上頁 下頁 |
四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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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4.在苗區作畫 來貴陽之前,早就計劃要到苗家地區實地考察一下苗族婦女的打扮。為什麼我對苗族婦女的打扮這麼感興趣?這要回顧到30年代初期。那時我在上海畫過時裝設計,並在一家名叫「雲裳」的時裝店當過設計師,還有一次為一家英國花布進口公司辦過一次時裝表演會。這是我畫漫畫之外的又一職業,最後連商務印書館的《婦女》雜誌也約我畫了一套時裝設計圖。除了一些老朋友,如今誰也不知道我曾經是老牌時裝設計家。在貴陽的表演結束以後,我把賣藝團送走,便獨自一人訪問了花溪、惠水、擺金三處苗鄉。採訪中心是惠水。惠水縣原名走番縣,是歷史上漢族征服苗族的一個誣衊性地名,後來國民黨政府借用一條小河的名稱把它改為惠水縣。 惠水地處貴州高原的西南角,縣城逢場,四鄉農民便趕來交換農產品,十分熱鬧,規模也很大,大概就是原始商品交換的遺風。每五日一集,既是城市商人收購農產品的機會,也是農村婦女亮裝爭豔的好時光。我趁此機會獵取形象。除此之地我也深入農村瞭解苗家風俗。記得在花溪參加過一次新娘嫁前的歌唱會,晚飯後起唱,一直唱到次日天明新娘起身。歌詞內容我聽不懂,總的含義是小姐妹們臨別贈言,上至天文,下至莊稼,旁及人間,無所不包,都是隨感而發,出口成章。我想,古代的詩經、楚辭,以及後來的五畝七言詩,怕都和我們老祖宗這類吟唱傳統有關。參加了這次歌唱會,想起我1939年在香港參加的那次掃箕灣漁民嫁女歌唱會,其形式是基本相同的。當時我曾懷疑這兩個民族是否同一祖先,現在看來,這種習俗我們漢民族祖先也會有的,否則詩經從何處來? 「擺金」這個地名很特別,也許是苗語的諧音。這地方是惠水以東靠近平塘的一處苗鄉,要翻山越嶺,走三四十裡才能到達。我請縣衛生院一個苗族學徒陪我訪問,那裡是他的家鄉。在這藏在山溝裡的窮鄉僻壤中,我見了那位學徒的父母及和他一樣年輕的妻子以及抱在懷裡的孩子。他家灶間牆根放著一個牛頭,牆上掛著一隻銅鼓,這兩件實物標誌苗族古老文化的特徵,至於它們所象徵的內容,不便多問,即使問,這位苗族小夥怕也答不上來。好在有些民族學者已作過考證,恕我不浪費筆墨了。 這位青年帶我們看了一處溶洞,洞底一條流水,洞壁有個臺階,放著幾座棺木,和四川山區鑿岩為穴的洞葬或岩壁懸棺的風俗有些相似,是否同一來源,不得而知。不過這位青年說,這幾座棺木是多少年前鄉間某次械鬥中喪生者的遺體,因是冤死,不得埋葬。 這裡的房屋都是木結構,底層是牛欄豬圈,二樓是主人居室,當中一個火塘,長年燒著炭火,一家人在此進餐,冬季則在此烤火。本鄉有個小學,一個貴陽女青年在此當教師,小學生接受的當然是漢文化。老人、婦女一般都是文盲,她們在家說苗語,在集場上都能說漢語。苗鄉活動也通用漢語,比不得藏族地區,非有翻譯不可。 在苗區住了兩個月,白天出門採訪畫速寫,晚間在住處琢磨如何表現苗區生活。首先考慮的是形式問題,還用《戰時重慶》那種漫畫速寫形式嗎?儘管那套畫已開始運用中國畫的筆法,造型仍帶有誇張變形的漫畫氣質,顯然不符合我在苗區感曾到的自然而質樸的美。幾次嘗試,逐漸明白漫畫手法已不適用,新的表現方法必須另辟途徑, 這就是我向中國人物畫傳統畫法追求的開始。 1979年我在給人民日報《大地副刊》寫的《漫畫與速寫——答讀者問》那篇文章中追述了這一追求: 1942年我在貴州苗族地區住了一段時間,發現苗族婦女打扮得非常漂亮。每逢趕集,人人都把漂亮的衣裙首飾穿戴上,集場上五彩繽紛,正如百花爭豔,任何畫家見了都會動心。可是我那支慣於誇張的刻薄之筆,對著真正美妙的形象,只能瞠目而不知所措。心想,如果不改變手法,豈不顛倒美醜,唐突西施嗎?從那時起,決心從漫畫式的誇張手法中解脫出來,另找塑造人物形象的新手法。找來找去,覺得應該下苦功向國畫傳統中的先輩們學習,於是我從漫畫創作轉到國畫創作方面來了。速寫是這二者之間的橋樑。以前,我的速寫為漫畫服務,以後開始為國畫服務,這一轉變的動力是我的審美觀發生了變化。為了標誌這個轉變,我為自己畫了一幅諷刺畫——我躲在樹幹後面偷面一位苗族姑娘,姑娘用手遮住臉不讓我畫。 十年漫畫創作生活,在我的人生觀中孕育了一種「玩世」的思想,在藝術現中形成了一種「醜極即美、美權即醜」的觀念。自從抗日戰爭爆發以後,拯救民族的愛國情感沖跨了這種小市民趣味,毅然走上抗日鬥爭的大道,促使我的思想境界豁然開闊起來,認識到醜惡的東西固然應該堅決揭露,美好的東西尤其應該大力歌頌。揭露醜惡的筆和歌頌美好的筆固然應有區別,但也不是截然相反,而是可以互相溝通,互相滲透。這種溝通與滲透,反映在我的苗區速寫中,成為美醜雜陳,真偽交錯,待到加工為國畫創作,便是一鍋夾生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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