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細敘滄桑記流年 | 上頁 下頁 |
一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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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張光宇和黃文農 我最早認識的老一輩漫畫家是張光宇。那是1926年我在中原書局畫插圖的時候。我向他主編的《三日畫報》投稿,他發表了我那幅《兩毛錢飽眼福》漫畫,並約我到浙江路渭水坊的畫報社見面。當時張正字也在座。這次會面,是老一輩提攜後一輩的開端。三年後,他看到我創辦《上海漫畫》第一版受挫折,主動出主意,招朋友集資,使《上海漫畫》復活,由此我經常在麥家圈畫報社受其教誨與黛陶,使我學得編畫報、跑印刷的經驗,也增進了畫漫畫的思維機敏。他一直是我心目中最有威望的藝術家老大哥。張光宇對畫報的支撐最力,功勳最大。前面提到的幾幅封面畫,最能表現他的藝術才氣,也最能顯示他藝術修養的深度。 據我所知,他老家無錫,在上海讀中學。輟學後,跟隨著名畫家張孝光,初顯身手於「新舞臺」的舞臺佈景,繼而進英美煙草公司畫香煙小畫片,用筆簡練,構圖方正,獨具新意,顯示出個人風格。及至時代圖書公司時期,他為邵詢美的《小姐須知》一書所作的插圖,雖系遊戲之筆,但筆筆扎實,圖圖靈活,又是一番風貌。此書印數甚少,見者不廣。等到《時代漫畫》問世,他的《民間情歌》不僅顯示他對中國民間版畫所下的工夫,而且在造型方面透露德國畫家的嚴謹精神,和墨西哥畫家河佛羅皮斯的誇張手段。方是方,圓是圓,達到造型視覺既簡練又飽滿的趨完整性。這趨完整性,也就和中國民間版畫有異曲同工之妙。1986年人民美術出版社為他印的《林沖》連環畫小書,用筆造型,簡潔明快與方圓相濟,達到簡而不能再簡,練而不能再練的極致。這雖是本小書,其藝術水平比之同時代藝術諸大師毫無遜色。難怪當年徐悲鴻出國為中國繪畫作國際宣傳時,非要光字的那幅《紫石街之春》與之同行。 全國解放後,由我引薦,中央美術學院聘張光宇為圖案系教授,講授《裝飾藝術》,不久,張仃受命組織中央工藝美術學院教學班子,特聘他擔任裝飾美術系主任之職。提起張仃,人們知道他在延安是裝飾圖案的行家,最早在北平學過中國畫,30年代在南京畫過漫畫,《時代漫畫》發表過他的畫,方筆簡形,立刻為光宇賞識,認為是簡筆造型的同道。我向光宇透露,張仃的造型用筆受過《民間情歌》的影響,兩個姓張的原來走的是一條路。張仃總結光宇的藝術,提出「方」、「圓」兩個字,直線成方,曲線成圓,方圓是以線造型的極限,而光宇的造型,方到不能再方,圓到不能再圓,也就是說,簡到不能再簡,練到不能再練。張仃對光宇的藝術,佩服到幾乎雙膝下跪,猛叩響頭的地步。80年代初,他和黃苗子合寫了一篇研究張光宇藝術道路的文章,想為光宇印一部藝術全集。後來因為光宇家屬中某一成員,為了稿費分成問題談不攏,這部已經編輯將成的書擱了淺。隔了幾年,工藝美院為了研究張光宇的藝術,成立了張光宇藝術研究室,向光宇家屬借調光宇作品,亦被拒絕。這是一樁使人失望的事。但願光宇的家屬有朝一日省悟過來,不把這位藝術大師的作品當作私人財產永遠禁煙起來。 黃文農是另一位我十分敬重的朋友。 1990年5 月24日華君武在杭州浙江美院展覽廳舉辦個人漫畫展,我在開幕式上代表美協致辭,指出中國漫畫歷史上有三位大師:10年代出了個沈泊塵;20年代出了個黃文農,30年代出了個華君武。與會者聽了我這番話,有點陌生。記者問我前二位大師是怎麼回事,我簡單地介紹了沈泊塵在上海畫政治諷刺畫的歷史,他除了向報刊供稿,還辦了中國第一份漫畫期刊《上海潑克》。第二位大師黃文農,是上海《晶報》三日刊的長期供稿者。他的作品對時事諷刺特別辛辣,著名的《東方》雜誌專門為他開闢專欄,以饗讀者。30年代出版過一本《文農諷刺畫集》,其中一幅,諷刺上海南京路慘案製造者英帝國主義的凶相,最得人心。至於華君武,人人知道他是當前中國漫畫界第一把手, 但很少人知道, 30年代初期,他的作品就在《時代漫畫》出現,後期投奔延安,在極艱苦的條件下為《新華日報》長期供稿。我把這三位傑出的漫畫家尊之為大師,而且是各自代表一個時代的風雲人物。國畫和油畫的著名畫家,輿論尊之為大師,漫畫這樣一個表現時代風雲的先鋒畫種,為什麼不能稱之為大師呢? 我之知道漫畫界有黃文農,早在20年代讀《東方》雜誌時期。1925年在三友實業社時,我便注意到這位大師的每一幅畫,除了《晶報》,還有《三日畫報》。直到和張光宇、張正宇兄弟認識之後,我才有機會面見黃文農。他小小個子,一雙機靈的眼睛,上海腔帶點松江口音。有一次見到他的父親,才知道他是基督教家庭出身,讀過教會學校秀州中學。他最早在商務印書館美術室工作,後來逐漸走上創作漫畫的道路。 我見到他時, 他已是望平街一帶報刊中心的活躍人物,隔三天要到《晶報》編輯部坐班,趴在寫字臺上完成下一期《晶報》所需的兩幅政治諷刺畫。自從和我認識之後,他常常約我到《晶報》看他作畫,每次至多花一小時就把任務完成了,思路之敏,用筆之快,使我驚訝。作完畫,就和我出去找朋友,尋快樂,看來是個很會生活的人。 由於接觸面廣,他和九流三教人物都有交往。北伐軍抵達上海之後,他政治方面的關係便顯得很突出。先是參加淤滬警察廳政治部,並把我拉了去,做他的藝術股小夥計。不久我又跟他一起跳槽,投奔海軍政治部。從海政下來後,他到過南京,在蔣介石的總政治部混了一陣,為《上海漫畫》寫過《丁家橋隨筆》,記他在南京的見聞。他在南京為時甚短,不久即回上海,帶來個女朋友倪英明。不幾天,兩人宣佈結婚,生了個孩子,孩子夭折,夫妻反目,倪氏出走。文農變得精神頹喪,有時來畫報社,仍照樣供稿,但不像以前那樣活潑天真了。大概在1934年那陣,聽說文農病了,腹部長了個瘡。有次到時代圖書公司來,支著手杖,面容消瘦,交來一份《文農諷刺畫集》原稿,一份《初一之畫》原稿。這兩份畫稿,先後由「時代」和上海雜誌公司出版。 文農和倪英明結婚後,習慣于躲在甜蜜的小天地裡,不大和我們這些朋友來往。關於生孩子以及孩子夭折,又和倪英明散夥等事,我們都不瞭解其前因後果。幾個月後,文農的弟弟藝農來向我們報信,說他哥哥腹病惡化,已告別人世了。 黃文農的一生是默默奉獻的一生。從他二十歲算起,到他死的那年三十一歲,在藝術上的貢獻不過十一年。那十一年中,他在上海報刊中發表的作品也難以計數。他的短暫生命,和他的光輝事業相比,實在叫人不平,叫人心酸。他留下的兩本畫集,因為印數太少,流傳不廣,只有和他同時代的人,能充分認識文農作品的思想光輝和藝術價值。我稱他為20年代的漫畫大師,他是無愧於這個稱號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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