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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1-10.主編《時代畫報》

  好好的一份《上海漫畫》竟然弄到拆夥收攤,我實在不甘心受此挫折。然而,刀把子握在張氏兄弟手裡,爭也沒用。那麼光宇對他兄弟為何如此遷就呢?關於這一點,當時我並未想過,到了老邁年齡,經歷風雨多了,忽然發現還有這麼一個問題,怎麼當時並未想過?要是那時發現了,也許《上海漫畫》的命運,不至於如此下場。我和張氏兄弟相處三年,覺得老兄是個真正的藝術家,老弟雖也從事漫畫創作,所作所為畢竟帶點市儈商人氣。那三年,他掌握著《上海漫畫》的經濟大權,和報販老闆關係打得火熱,各家廣告客戶,由他個人打交道。刊行社有個名義上的會計,是郎靜山介紹來的,成了正宇個人的賬房先生。在《上海漫畫》的生死關頭,做老兄的沒法辨明是非,一味聽老弟指手畫腳,而我這個不懂世道的小子,什麼都聽老大哥的,明知道老弟私下承辦《時代畫報》有些踢蹺,但也不敢挑明,只能順水推舟跟著走。

  光宇、正字為了母喪,奔走在上海、無錫之間,把《時代》這副新擔子交給了我。正宇平時包的那輛人力車,以及和報販老闆的關係,也一起交給了我。我一下子抖了起來,由小夥計一變而為不大不小的「老闆」,心裡有點發毛。可是,坐上那輛包月的黃包車,進出南京路,卻又有點飄飄然樂滋滋。幾十年後回憶這段歷史,看清楚自己的靈魂深處,已經被洋場市儈的細菌侵蝕了。好在這段時間不長,張氏兄弟辦完喪事回到上海,我仍然恢復到原來的小夥計地位,當了《時代畫報》的編輯,《王先生》長篇也從《上海漫畫》移到了《時代畫報》的版尾。

  沒有看錯,張正字真是個社會活動的幹將。幾個月後,他宣佈已和當時相當活躍的新文人邵詢美和畫家曹涵美合夥,組成了「時代圖書公司」,在四馬路租到沿街的鋪面,要開設書店,寄售各家出版社的書刊。他說,邵、曹二家都是有錢的主兒,各拿兩千元作開辦費,張氏兄弟和我都將成為這家公司的合夥投資者,也就是合法的「老闆」。為了不使二張一葉感到寒酸,決定將四千元資金分為五股,每股八百元,名義上二張一葉也成了股東,藉以發揮我們三人的積極性。這麼說,二張一葉仍是空頭老闆。可是到了1935年,時代圖書公司宣佈經營虧損,第一批資金快燭光了,開臨時股東會宣佈暫時停業,移交邵、曹二人接辦,卻議定二張一葉對邵。曹二戶各負債八百元,我們倒成了負債者。後來,我因家庭變故,從上海遷居南京,受聘為《朝報》畫《小陳留京外史》連載長篇漫畫;張氏兄弟則自立門戶,辦了個獨立出版社,出版《獨立漫畫》月刊。

  寫到此處,應該回顧一下時代圖書公司的初創和全盛時期。

  張正宇宣佈時代圖書公司成立後,第一次董事會推舉張光宇為總經理,曹涵美、張正字為副經理。邵詢美因身任新月書店經理,專管新月書店業務,不願過問「時代」的事,這一攤子仍歸張氏兄弟包攬。這兒得點明一下,曹涵美原本是張家的老二,因舅家無嗣,過繼給舅家為子,因而改姓曹。張光宇名義是總經理,經濟實權卻操在老二涵美手中,而出版業務則歸老三正字經管。葉淺予被任命為《時代畫報》主編,宣文傑當了我的助手。此時,由正甯鼓動,邵詢美又出資辦了個印刷廠,從德國定購了一套影寫凹版設備,在平涼路安裝齊全。不料快開工時,十九路軍在滬北舉起抗日大旗,和日本駐軍開了火,而「時代丫址正坐落在日本駐軍地區。邵詢美急命工廠搬遷到法科界某條街上。滬戰期間,工廠不能開工,畫報暫時停刊。等到戰事結束,十九路軍在蔣介石的命令下被調到福建。不久,蔣光擁、蔡廷指在福建起義,宣佈成立人民政府,反對蔣介石,蔣介石調動剿共之軍,摧毀了福建人民政府。此時《時代畫報》已經復刊,發表了一組福建人民政府時期的社會活動照片。孰料四馬路時代公司門市部玻璃櫥窗上,被人貼上了一張對《時代畫報》的警告信,說畫報「有紅色嫌疑,當心被砸!」署名「上海反共別動隊」。與此同時,蔣介石對江西蘇區的「圍剿』正在加緊,上海的反共宣傳也在加劇。我們只好通過關係,向上海國民黨市黨部聲明,這批照片是一個讀者投的稿,編者不明真相,發錯了,以後保證不出錯。這樣,「反共別動隊」才不再光顧了。

  時代圖書公司的全盛時期應當是1934年搬進漢口路新建成的弄堂房子以後。當時登出廣告,宣佈同時發行五大雜誌:一是林語堂主編的《論語》;二是葉淺予主編的《時代畫報》;三是魯少飛主編的《時代漫畫》;四是宗淮庭主編的《時代電影》;五是張光宇主編的《萬象》月刊。除期刊之外,先後出版了好幾本畫冊和圖文並重的小書,例如葉淺予的《王先生》畫冊,黃文農的《文農諷刺畫集》,張光宇、邵詢美合著的《小姐須知》、張光宇的《民間情歌》等等。全盛時期的時代圖書公司,自辦編輯,自辦印刷,自辦發行,看起來像一家規模不小的出版商。編輯室人材濟濟,僅《時代畫報》這一組,我任主編,張大任任助編,王敦慶任澤編,陸志庫任美編,一共四人。三樓佈置了一個攝影室,由專任攝影記者王任槐負責,經常請一些文藝界知名人士來留影,作為檔案資料保存起來。《時代》及各期刊用過的照片,都由宣文傑歸總保管。

  作為《時代畫報》的主編,我和全國各地的職業或業餘攝影家經常保持聯繫,我自己也拿起攝影機拍攝人像和風景照片,並以「初萌」筆名,在畫報上發表我的習作。發表多了,我居然被上海的黑白社吸收為社員,參加了幾次黑白社的攝影展。

  自從1935年墨西哥漫畫家阿佛羅皮斯訪問上海和我相識後,我受其影響,也拿起速寫本,在生活中畫速寫,漸漸和攝影機疏遠了。這年我有機會第一次暢遊華北大地在北平故都,乾脆把攝影機丟了,集中全身心畫速寫。這是我從事美術工作的一次重要轉變。在生活中記錄形象,也是美術界改變創作風氣的一次嘗試。

  1935年北遊回來,時代公司給我出了一本《淺予速寫集》,不久上海雜誌公司又出了一本我的《旅行漫畫》。速寫是美術造型訓練中的一種手段,過去僅僅作為造型的基本功,並沒有把它當作在深入生活中記錄形象的手段。我的嘗試,後來成為美術界的新風尚。1947年我受徐悲鴻之聘,到北平藝專教畫,在國畫系一個班上開了「速寫」這門課,據說是中國創辦現代化美術院校以來最新的課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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