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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西征路上(2)


  世上的事往往就是這樣,當人們在享受著某種幸福時,偏偏卻不以為然,並不十分珍惜;而在一旦失去了以後,就會立即強烈地感到失去的竟是那樣的可貴,重新獲取又是那樣的困難。離開根據地以後,越往西走,我們越想念故鄉的山山水水和父老鄉親,越想念縱橫馳騁大別山的如火如茶的歲月。兩個月來血的教訓告訴我們:毛澤東同志指出的建立鞏固的革命根據地,實行工農武裝割據的道路是中國革命初期的惟一坦途,一支革命武裝離開了根據地就不可能發展壯大,離開了人民群眾就不可能走向勝利。

  十一月初,我們抵達鄂豫交界處的南化塘,部隊在這裡進行了休整。廣大幹部戰士強烈希望重新建立根據地,但工作尚未展開,敵人又聞訊而來。十一月五日,我們十二師與敵四十四師于南化塘北之鮑魚嶺交手;十一師與敵六十五師在南化塘東之化山坪、太山廟一帶激戰;南面敵第一師已進至距南化塘十餘裡之七柯樹;東南方向敵五十一師到達白桑、黃石坪。在敵三面進逼的情況下,方面軍總部決定繼續前進,由漫川關人漢中。

  漫川關是崇山峻嶺中的一個小鎮,周圍都是千米以上的大山,僅有幾條羊腸小路,地形十分險要。十一月十一日黃昏,我們趕到了漫川關以東的任嶺地區。幾天來,部隊忍饑耐寒,翻山越嶺,晝夜兼程,已經十分疲憊。我一面安排部隊露營,一面組織體質較強的同志就近尋找食物。

  天漸漸黑了,群山隱人了茫茫夜色之中。一陣山風吹來,我不由打了個寒顫。回頭一看,同志們都在寒風中吃著剛剛找來的蘿蔔。蘿蔔,現在是不足為道的,而在當時卻成了難以多得的佳餚,大夥是那樣津津有味地嚼著。多好的戰士啊,為了革命,為了打出一個窮苦人的天下,他們在默默忍受著一切困難。無論戰鬥多麼頻繁,環境多麼惡劣,生活多麼貧苦,身體多麼勞累,都不會動搖對於革命理想的追求。有這樣的戰士,是我們紅軍的驕傲;領導這樣的部隊,是一種光榮,一種幸福。戰爭不僅僅是雙方力量的抗衡,更重要的是雙方政治素質的對比。過去,我們依靠這樣的戰士打出過鄂豫皖根據地的大好局面;今天,在部隊暫時受挫的情況下,只要有他們,仍然可以擺脫重重困難,重新創建革命根據地,重新打出紅四方面軍的軍威!

  第二天一早,幾匹戰馬向我團疾馳而來,急驟的馬蹄聲未落,徐向前、陳昌浩等總部首長就翻身下馬,來到了我們的面前。從他們的神色揣度,一定是又碰上了嚴重的敵情。

  果然不出所料。徐向前同志扼要地介紹了敵我雙方的態勢,我們的心情立即變得沉重起來。敵陝軍三個團已據漫川關防守,堵住了我軍前進道路;敵四十四師佔領了漫川關東北一線,對我進行攔截;敵六十五、五十一兩師也尾追至漫川關以東,隔斷了我軍的退路;敵四十二師由漫川關北向南壓迫,敵一師兩個旅則由漫川關南向北進逼,已基本完成了對我軍的包圍,企圖將我軍全殲于康家坪至任嶺的十餘裡山谷之中。而我軍連續行軍作戰,很長時間沒有得到休整與補充,戰鬥力已大大減弱。加上地形對我非常不利,山高壑深,回旋餘地狹窄,兵力無法展開,如果稍有不慎,就可能招致不堪想像的後果。

  紅四方面軍的命運到了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

  在這大敵當前的關鍵時刻,張國燾驚慌失措,又一次暴露了機會主義者的醜惡嘴臉,竟提出讓部隊分散突圍。如果這樣,勢必被敵各個擊破。徐向前等總部首長毅然否定了他的錯誤主張,當機立斷,決定從漫川關東敵人佈防的薄弱環節實行突圍。並命令我團在北山埡口敵四十四師兩個旅的接合部打開一條通道,保障全軍通過。

  徐總指揮交代了任務以後,又緊緊握著我的手說:「世友同志,全軍安危惟此一舉,必須不惜一切代價奪取埡口,只能成功,不能失敗!」

  我看著他那信賴和期待的目光,斬釘截鐵地說:「請放心,三十四團只要拼不光,就一定為全軍殺出一條血路!」

  作為團長,我接受任務的信心來自對部隊的深刻瞭解。三十四團是紅四方面軍的一個主力團,以善於攻堅素稱全軍,只要有戰鬥,戰士們會奮不顧身地沖向敵人,有股勝利高於一切的拼命精神。奪取埡口的戰鬥打響以後,這種精神又一次得到了充分的體現。戰士們迎著暴雨般的子彈,迎著炮彈連續爆炸的火光,勇猛地向埡口沖去,前面倒下了,後面又沖了上去。情況緊急,時不我待,我拔出駁殼槍帶著團部警衛連的小鬼一口氣沖上了埡口,緊接著,機槍連和三營也沖了上去。敵人的包圍圈終於被我們撕開了一個血淋淋的口子。

  現在速度就是生命,時間就是勝利!為了以最快的速度通過埡口旁的小路,部隊能精減的東西全部扔光了,行軍鍋都被砸成了碎片;一些瘦弱的牲畜行動遲緩,立即被推下了山澗;連那些從敵人手中繳獲來的山炮和迫擊炮,此時也不得不炮口對炮口地炸成了廢鐵。徐向前、陳昌浩同志站在最危險的小路邊,親自指揮部隊迅速通過。彈嘯槍響聲中,不時傳來他們沉著、堅定的聲音:

  「快,再快一點!……」

  敵人也深知丟失了埡口意味著什麼,憑藉兵力和裝備上的優勢,又發狂似的向我們沖來,想把缺口重新堵上。

  戰鬥到了白熱化的程度,敵我雙方都竭盡了全部力量在拼搏,在廝殺。槍聲已分不出節奏,炮彈也聽不出嘯聲。四面大山都仿佛在微微發顫。當敵人的兩個旅重新合攏時,得到的只是一堆被我們遺棄的破爛。我軍已翻越野狐嶺,攻佔竹林關,又一次擺脫了險境。接著折向西北,以兩晝夜急行軍二百多裡的速度,進抵商縣西五十余裡的楊家斜。然後又南下北折,分左右縱隊突然出現在關中大平原上。

  早在我軍剛剛進入秦嶺山區時,敵人就狂妄地宣稱:自古秦嶺「七十二岫護潼關,七十二峪保長安」,紅軍「不死於炮火,即死於凍餒」。可是,紅軍從來不會按照他們的意願辦事。國民黨軍隊的飛機加大炮之所以會慘敗於人民軍隊的小米加步槍,有著諸多因素。其中重要的一條,就是他們常常過高地估計了自己的力量,不相信也不理解我軍那種戰勝任何艱難險阻的政治素質和無堅不摧的戰鬥能力。我軍北出秦嶺的行動,給了這些自命不凡的庸才以當頭一棒。

  西安敵營對於我軍的出現十分恐慌,匆忙調孫蔚如十七師趕至王曲、子午鎮一帶阻擊。緊接著,敵第一、六十五、四十四、五十一、三十五等師,也尾追我軍雲集關中;第二、四十二兩師則沿隴海線向我逼近。我們又同堵截、尾追之敵展開了激烈戰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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