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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自傳與獻「寶」(3)


  決定了就趕快做。我記得從前有一次,所方人員在崗臺上宣佈志願軍取得第五次戰役勝利的消息時,不知是哪個犯人聽完之後立刻向幹部要求到朝鮮去參戰,接著有好些人都提出這個要求,還有人立時扯本子寫申請書。當然,所方沒有接受。我後來不免有些嫉妒地想:這些人既表現了「覺悟」,又實際擔不上什麼風險,心眼真是不少。我想起那回事,決定這回不能落後於人,不要讓他們搶先辦了,顯得我是跟著學的。正好,這天政府負責人員來巡視,我透過欄杆,看出來人正是在瀋陽叫我不要緊張的那位。根據所長陪伴的形勢,我斷定他必是所長的上級,雖然他並沒穿軍裝。我覺得向這樣人拿出我的貢品,是效果更好的。等他巡視到我們監房跟前的時候,我向他深鞠一躬,說道:「請示首長先生,我有件東西,想獻給人民政府……」

  我拿出了乾隆的日黃石印給他,他卻不接過去,只點點頭:「你是溥儀吧?好,這件事你跟所方談吧。」

  他又問了幾句別的話,就走開了。我想,他如果看到我的東西,知道它的價值,就不會如此冷淡了。沒有辦法,我只好找所方辦這件事。我寫了一封信,連同那套石印,交給看守員請他轉送給所長。

  這套田黃石印送出之後,猶如石沉大海,一連多日沒有消息。我不禁起了疑心,是不是看守員偷著匿起來了呢?

  我犯了老毛病,疑心什麼就相信是什麼。這天晚上,別人下棋的下棋,打撲克的打撲克,我卻獨自尋思田黃石印的去向,已經完全肯定是被貪污了。我考慮著是否直接問一下所長。這時矮墩墩的劉看守員從外面經過,站住了。

  「你怎麼不玩?」他問。

  「我不會。」我答。這是實話。

  「你學嘛,打百分一學就會。」

  「我學也學不會。」這也是實話。

  「哪裡的話!我不信還有學不會打撲克的。等一等,」他熱情地說,「我交了班來教你。」

  過了一會兒,他果真帶著一副撲克牌來了。他一屁股坐在欄杆外面,興致勃勃地洗起牌來。我那套田黃石印就是交給他的。我心裡對他原有的好印象全沒有了。我當時的心情——現在想起來還是難受的——竟是充滿了厭惡。

  「我就不相信這個學不會,」劉看守員發著牌說,「再說,不會玩怎麼行?你將來重新做人,重新生活,不會玩那可怎麼生活!」

  我心想:「你可真會說,裝的真像呵!」

  「溥儀並不笨,」高個子老王也湊過來,嘴裡叼著個小煙袋,笑著說。這就是在撫順給榮源找回瀋陽煙的那個看守員,他的煙癮很大,終日不離煙袋,那煙袋只有一拃長。他到痰盂那裡敲掉了煙灰,又開始裝新的一袋,一邊裝一邊說:「溥儀不笨,只要學,什麼都學的會。」

  他點上了煙。隔壁有個人對他說:「王先生,你的煙挺香呵!」

  「怎麼,大概你的煙捲又沒啦?」他挪過一步對隔壁看看。不知是誰笑著又說:「我抽煙太沒計劃。」王看守員笑笑,解下了小煙荷包,扔了過去:「好吧,拿紙卷一支過過癮。」

  王看守員每逢犯人抽光了規定的紙煙,總要解下煙荷包讓人捲煙過癮。這種舉動原來使我很不理解,而現在則有了解釋:「你們全是騙人!我就不信你們這一套!」

  事實上,一心想騙人的不是別人,正是我自己,而弄得別人不能相信的,也是我自己。過了不久,所長在院子裡對我說:

  「你的信和田黃石的圖章,我全看到了。你從前在蘇聯送出去的那些東西,現在也在我們這裡。不過,對於人民說來,更有價值的是人,是經過改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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