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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想的破滅(3)


  在這段時間裡,我經手「裁可」的政策法令,其中有許多關於日本加緊備戰和加強控制這塊殖民地的措施,但無論是「第一五年開發產業計劃」,還是「產業統制法」,也無論是為適應進一步控制需要而進行的「政府機構大改組」,還是規定日本語為「國語」,都沒有比溥傑的結婚更使我感到刺激的。

  溥傑在日本學習院畢業後,就轉到士官學校學陸軍。一九三五年冬他從日本回到長春,當了禁衛軍中尉,從這時起,關東軍裡的熟人就經常向他談論婚姻問題,什麼男人必須有女人服侍啦,什麼日本女人是世界上最理想的妻子啦,不斷地向他耳朵裡灌。起初,我聽他提到這些事時不過付之一笑,並沒拿它當回事。不料後來關東軍派到我身邊來的吉岡安直果真向我透露了關東軍的意思,說為了促進日滿親善,希望溥傑能與日本女人結婚。我當時未置可否,心裡卻十分不安,趕忙找我的二妹一起商量對策。

  我們一致認為,這一定是一項陰謀,日本人想要籠絡住溥傑,想要一個日本血統的孩子,必要時取我而代之。為了打消關東軍的念頭,我們決定趕快動手,搶先給溥傑辦親事。我把溥傑找來,先進行了一番訓導,警告他如果家裡有了個日本老婆,自己就會完全處於日本人監視之下,那是後患無窮的,然後告訴他我一定要給他找一個好妻子,他應該聽我的話,不要想什麼日本女人。溥傑恭恭敬敬地答應了,我便派人到北京去給他說親。後來經我岳父家的人在北京找到一位對象,溥傑也表示滿意,可是吉岡突然找到溥傑,橫加干涉地說,關東軍希望他跟日本女子結婚,以增進「日滿親善」,他既身為「禦弟」,自應做出「親善」表率,這是軍方的意思,本莊繁大將在東京將要親自為他做媒,因此他不可再去接受北京的親事,應該等著東京方面的消息。結果,溥傑只得服從了關東軍。

  一九三七年四月三日,溥傑與嵯峨勝侯爵的女兒嵯峨浩在東京結了婚。過了不到一個月,在關東軍的授意下,「國務院」便通過了一個「帝位繼承法」,明文規定:皇帝死後由子繼之,如無子則由孫繼之,如無子無孫則由弟繼之,如無弟則由弟之子繼之。

  溥傑和他的妻子回東北後,我拿定了一個主意:不在溥傑面前說出任何心裡話,溥傑的妻子給我送來的食物我一口也不吃。假若溥傑和我一起吃飯,食桌上擺著他妻子做的菜,我必定等他先下春之後才略動一點。

  後來,溥傑快要做父親的時候,我曾提心吊膽地為自己的前途算過卦,我甚至也為我的弟弟擔憂。我相信那個帝位繼承法,前面的幾條都是靠不住的,靠得住的只是「弟之子繼之」這句話。關東軍要的是一個日本血統的皇帝,因此我們兄弟兩個都可能做犧牲品。後來聽說他得的是個女兒,我這才松了一口氣。

  當時我曾想過,假若我自己有了兒子,是不是會安全?想的結果是,即使真的有了兒子,也不見得對我有什麼好處,因為關東軍早叫我寫下了字據:若有皇子出生,五歲時就必須送到日本,由關東軍派人教養。

  可怕的事情並沒有就此終結。六月二十八日,即「七七」事變九天前,又發生了一起有關「護軍」的事件。

  所謂護軍,是我自己出錢養的隊伍,它不同於歸「軍政部」建制的「禁衛軍」。我當初建立它,不單是為了保護自己,而是跟我當初送溥傑他們去日本學陸軍的動機一樣,想借此培養我自己的軍事骨幹,為建立自己所掌握的軍隊做準備。我這支三百人的隊伍全部都是按照軍官標準來訓練的。負責管理護軍的佟濟煦早就告訴過我,關東軍對這支隊伍是不喜歡的。我對佟濟煦的預感,過去一直未能理解,直到出了事情這才明白。六月二十八日那天,一部分護軍到公園去遊玩,因租借遊艇,與幾個穿便衣的日本人發生了口角。這時一群日本人一擁而上,不容分說,舉手就打。他們被逼急了,便使出武術來抵抗。

  日本人見不能奈何他們,就放出狼狗來咬。他們踢死狼狗,沖出重圍,逃回隊裡。他們沒想到,這一來便闖下了禍。過了不大時間,宮內府外邊便來了一些日本憲兵,叫佟濟煦把今天去公園的護軍全部交出來。佟濟煦嚇得要命,忙把那些護軍交日本憲兵帶走。日本憲兵逼他們承認有「反滿抗日」活動,那些護軍不肯承認,於是便遭到了各種酷刑虐待。到這時那些護軍才明白過來,這一事件是關東軍有意製造的:那些穿便衣的日本人原是關東軍派去的,在雙方鬥毆中受傷者有兩名關東軍參謀,被踢死的狼狗即關東軍的軍犬。我聽到護軍們被捕,原以為是他們無意肇禍,忙請吉岡安直代為向關東軍說情。吉岡去了一趟,帶口來關東軍參謀長東條英機的三個條件,即:一、由管理護軍的佟濟煦向受傷的關東軍參謀賠禮道歉;二、將肇事的護軍驅逐出境;三、保證以後永不發生同類事件。我按照東條的條件一一照辦之後,關東軍接著又逼我把警衛處長佟濟煦革職,由日本人長尾吉五郎接任,把警衛處所轄的護軍編制縮小,長武器一律換上了短槍。

  從前,我為了建立自己的實力,曾送過幾批青年到日本去學陸軍,不想這些人回來之後,連溥傑在內,都由軍政部派了差,根本不受我的支配。現在,作為骨幹培養的護軍已完全掌握在日本人手裡,我便不再做這類可笑的美夢了。

  「七七」事變爆發,日軍佔領了北京之後,北京的某些王公。遺老曾一度躍躍欲試,等著恢復舊日冠蓋,但是我這時已經明白,這是決不可能的了。我這時的惟一的思想,就是如何在日本人面前保住安全,如何應付好關東軍的化身——帝室御用掛吉岡安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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