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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頓內務府(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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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遣散太監的舉動,大受社會輿論的稱讚和鼓勵。在莊師傅的進一步指引下,我接著把「勵精圖治」的目標又轉到內務府方面。 關於內務府,我想先抄一段內務府一位故人寫給我的材料: 內務府人多不讀書 內務府人多不知書,且甚至以教子弟讀書為播種災禍者。察其出言則一意磨楞,觀其接待則每多繁縟;視中飽如經逾格之恩,作舞弊如被特許之命。昌言無忌,自得洋洋。乃有「天棚魚缸石榴樹,地炕肥狗胖丫頭」,以及「樹小房新畫不古,一看就知內務府」之諷,極形其鄙而多金,俗而無學也。餘竊恥之,而苦不得采其源。追及民十七八之間,遍讀東華錄,在嘉慶朝某事故中(林清之變或成德之案,今不能清楚矣)發現有嘉慶之文字,略敘在清代中之背反者,其中有宗室有八旗有太監,而獨無內務府人,足見內務府尚不辜負歷代豢養之恩,較之他輩實為具有天良者。嘉慶之慨歎,實為內務府人之表彰。於是始得解惑焉。內務府人亦常有自謂「皇上家叫我們賺錢,就為的養活我們」,此語之來,必基於此矣。至其言語舉動之不成文章者,正所以表其馴貼之愚,而絕無圭角之志;其畏讀書,則為預避文禍之於觸,與夫遺禍於後昆;其視舞弊及中飽如奉明言者,乃用符「不枉受歷代優遇豢養之恩」也歟?……而內務府人之累代子孫亦為之貽誤,乃至於此,曷勝歎哉! * * * 這位老先生當年由於家庭不許他升學深造,受過不少刺激,所以他對於內務府人不讀書的感慨特別深。我那時對三旗世家所包辦的內務府①,最不滿的還不是俗而無學,而是他們「視中飽舞弊,如奉明言」。 ①在滿清八旗中,鑲黃、正黃、正自三個滿軍旗系皇室親自率領的所謂親軍,內務府人均出自這最親信的三旗,自堂郎中以下所有司員全不例外;堂郎中以上即內務府大臣,也有的是司員提上來的,也有的是從外調來的。總之,除個別大臣外,全被三旗包下來了。——作者 關於內務府中飽、舞弊的故事,在這裡只舉出兩個例子就行了。一個是內務府每年的驚人開支,即使四百萬元的優待費全部照付,也會人不敷出。民國十三年我出宮後,「清室善後委員會」在北京《京報》上揭露的當年收入抵押金銀古玩款,達五百多萬元,當年並無剩餘,全部開支出去了。據前面那段文字的作者說,那幾年每年開支都在三百六十萬兩上下,這是和《京報》上揭露的材料大體相符的。 另一個例子是我岳父榮源經手的一次抵押。抵押合同日期是民國十三年五月三十一日,簽字人是內務府紹英、耆齡、榮源和北京鹽業銀行經理岳乾齋,抵押品是金編鐘、金冊、金寶和其他金器,抵押款數八十萬元,期限一年,月息一分。合同內規定,四十萬元由十六個金鐘(共重十一萬一千四百三十九兩)做押品,另四十萬元的押品則是:八個皇太后和五個皇后的金寶十個,金冊十三個,以及金寶箱、金印池、金寶塔、金盤、金壺等,計重一萬零九百六十九兩七錢九分六厘,不足十成的金器三十六件,計重八百八十三兩八錢,另加上嵌鑲珍珠一千九百五十二顆,寶石一百八十四塊,瑪瑙碗等珍品四十五件。只這後一筆的四十萬元抵押來說,就等於是把金寶金冊等十成金的物件當做荒金折賣,其餘的則完全白送。這樣的抵押和變價,每年總要有好幾宗,特別是逢年過節需要開銷的時候。一到這時候,報上就會出現秘聞消息,也必有內務府闢謠或解釋的聲明。比如這一次抵押事先就有傳聞,內務府和榮源本人也有聲明,說所賣都是作廢的東西,其中決沒有傳說中的慈禧的冊寶云云①。 ①上面說的這個合同,見民國十四年二月十四日北京《京報》,關於事先的傳聞和內務府與榮源的聲明,見於十三年年底的《京報》。 我在出宮之前,雖然對內務府的中飽和舞弊拿不到像上面說的這樣證據,但是,每年的「放過款項」的數字告訴了我一個事實:我的內務府的開支,竟超過了西太后的內務府的最高紀錄。內務府給我寫過一份叫做官統七年放過款項及近三年比較」的材料,是內務府為了應付清理財產的上諭而編造的(後面還要談到這次清理),據他們自己的統計,除去了王公大臣的俸銀不計,屬內務府開支的,民國四年是二百六十四萬兩,民國八、九、十年是二百三十八萬兩,一百八十九萬兩,一百七十一萬兩,而西太后時代的內務府,起先每年開支不過三十萬兩,到西太后過七十整壽時,也不過才加到七十萬兩,我這個人再不識數,也不能不覺得奇怪。同時我也注意到了這個事實:有些貴族、顯宦之家已經坐吃山空,日趨潦倒,甚至於什麼世子王孫倒斃城門洞,郡主、命婦墜入煙花等等新聞已出現在報紙社會欄內,而內務府人卻開起了古玩店、票莊(錢莊)、當鋪、木廠(營造業)等等大買賣。師傅們雖然幫助過內務府,反對我買汽車、安電話,可是一提起內務府這些事,誰也沒有好感。伊克坦師傅在去世前(我結婚前一年)不久曾因為陳師傅不肯向我揭發內務府的弊端,說陳師傅犯了「欺君之罪」,不配當「太傅」。至於莊師傅就更不用說了,內務府在他看來就是「吸血鬼」的化身。他對內務府的看法促成了我整頓內務府的決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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