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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巳復辟(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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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裕皇太后不忍為了一姓的尊榮,讓百姓遭殃,才下詔辦了共和。誰知辦的民不聊生……共和不合咱的國情,只有皇上複位,萬民才能得救……」 聽他念叨完了,我說:「我年齡太小,無才無德,當不了如此大任。」他誇了我一頓,又把康熙皇帝六歲做皇帝的故事念叨一遍。聽他叨叨著,我忽然想起了一個問題:「那個大總統怎麼辦呢?給他優待還是怎麼著?」 「黎元洪奏請讓他自家退位,皇上准他的奏請就行了。」 「唔……」我雖然還不明白,心想反正師傅們必是商議好了,現在我該結束這次召見了,就說:「既然如此,我就勉為其難吧!」於是我就又算是「大清帝國」的皇帝了。 張勳下去以後,陸續地有成批的人來給我磕頭,有的請安,有的謝恩,有的連請安帶謝恩。後來奏事處太監拿來了一堆已寫好的「上諭」。頭一天一氣下了九道「上諭」: 即位詔; 黎元洪奏請奉還國政,封黎為一等公,以彰殊典; 特設內閣議政大臣,其餘官制暫照宣統初年,現任文武大小官員均著照常供職; 授七個議政大臣(張勳、王士珍、陳寶琛、梁敦彥、劉遷琛、袁大化、張鎮芳)和兩名內閣閻丞(張勳的參謀長萬繩栻和馮國璋的幕僚胡嗣瑗); 授各部尚書(外務部梁敦彥、度支部張鎮芳、參謀部王士珍。陸軍部雷震春、民政部朱家寶); 授徐世昌、康有為為粥德院正、副院長; 授原來各省的督軍為總督、巡撫和都統(張勳兼任直隸總督北洋大臣)。 * * * 據老北京人回憶當時北京街上的情形說:那天早晨,警察忽然叫各戶懸掛龍旗,居民們沒辦法,只得用紙糊的旗子來應付;接著,幾年沒看見的清朝袍褂在街上出現了,一個一個好像從棺材裡面跑出來的人物;報館出了復辟消息的號外,售價比日報還貴。在這種奇觀異景中,到處可以聽到報販叫賣「宣統上諭」的聲音:「六個子兒買古董咧!這玩藝過不了幾天就變古董,六個大銅子兒買件古董可不貴咧!」 這時前門外有些鋪子的生意也大為興隆。一種是成衣鋪,趕制龍旗發賣;一種是估衣鋪,清朝袍褂成了剛封了官的遺老們爭購的暢銷貨;另一種是做戲裝道具的,紛紛有人去央求用馬尾給做假髮辮。我還記得,在那些日子裡,紫禁城裡袍袍褂褂翎翎頂頂,人們腦後都拖著一條辮子。後來討逆軍打進北京城,又到處可以揀到丟棄的真辮子,據說這是張勳的辮子兵為了逃命,剪下來扔掉的。 假如那些進出紫禁城的人,略有一點兒像報販那樣的眼光,能預料到關於辮子和上諭的命運,他們在開頭那幾天就不會那樣地快活了。 那些日子,內務府的人員穿戴特別整齊,人數也特別多(總管內務府大臣特別指示過),因人數仍嫌不夠,臨時又從候差人員中調去了幾位。有一位現在還健在,他回憶說:「那兩天咱們這些寫字兒的散班很晚,總是寫不過來。每天各太妃都賞飯。到賞飯的時候總少不了傳話:不叫謝恩了,說各位大人的辛苦,四個宮的主子都知道。」他卻不知道,幾個太妃正樂得不知如何是好,幾乎天天都去神佛面前燒香,根本沒有閒工夫來接見他們。 在那些日子裡,沒有達到政治欲望的王公們,大不高興。張勳在發動復辟的第二天做出了一個禁止親貴干政的「上諭」,使他們十分激忿。醇親王又成了一群貝勒貝子們的中心,要和張勳理論,還要親自找我做主。陳寶琛聽到了消息,忙來囑咐我說:「本朝辛亥讓國,就是這般王公親貴干政鬧出來的,現在還要鬧,真是胡塗已極!皇上萬不可答應他們!」 我當然信從了師傅。然而自知孤立的王公們並不死心,整天聚在一起尋找對策。這個對策還沒想好,討逆軍已經進了城。這倒成全了他們,讓他們擺脫了這次復辟的責任。 陳師傅本來是個最穩重、最有見識的人。在這年年初發生的一件事情上,我對他還是這個看法。那時勞乃宣悄悄地從青島帶來了一封信。發信者的名字已記不得了,只知道是一個德國人,代表德國皇室表示願意支持清室復辟。勞乃宣認為,這是個極好的機緣,如果再加上德清兩皇室結親,就更有把握。陳師傅對於這件事,極力表示反對,說勞乃宣太荒唐,是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人;即使外國人有這個好意,也不能找到勞乃宣這樣的人。誰知從復辟這天起,這個穩重老練的老夫子,竟完全變了。 「觸孤臣孽子,其操心也危,其慮患也深,故達!」 復辟的第一天,我受過成群的孤臣孽子叩賀,回到毓慶宮,就聽見陳師傅這麼念叨。他拈著白鬍子團兒,老光鏡片後的眼睛眯成一道縫,顯示出異乎尋常的興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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