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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


  我們在聖彼得堡三天時間,主要採訪了二戰的有關現場。接待單位向我們介紹說,聖彼得堡猶如一座二戰戰史紀念館。然而,這座俄羅斯第二大城市儘管經受過深重的戰火災難,但到過這裡的人仍把名譽為世界上最美麗的城市。

  聖彼得堡位於涅瓦河流人波羅的海的河口處。從1703年建城以來,形成了一座城市建築藝術博物館。由於河網密佈,眾多的橋樑形成了這座城市的特色。417座配有黑色鐵欄杆的各式各樣的橋樑,與飾有浮雕的各色樓宇,與在藍天白雲下熠熠生輝的金頂教堂,與多處俄羅斯風格的哥特式建築,加之濃蔭、綠草、碧水的映襯,使這座城市美麗迷人。

  600多平方公里的城區,只有近500萬人口,又使得這裡寧靜宜人。樓房之間的大片草坪,灑滿金光閃閃的蒲公英花朵,冬天的雪,秋天的月,夏日的風,春天的花,使它如詩如畫。

  這座城市由於曾擁有過眾多的文化、科學名人,由於冬宮與俄羅斯博物館擁有大量舉世矚目的藝術珍藏,由於街頭矗立著眾多的名人雕像,又使它成為一座藝術博物館。

  我們每天都要經過羅獲諾索夫生前工作的樓房,每天都要經過門捷列夫的雕像,就在他的雕像旁,爬著長青藤的一面牆上,雕刻著他所發明的化學元素週期表。格林卡、柴可夫斯基……都安葬在這裡。民主主義先驅車爾尼雪夫斯基的塑像,面對勝利公園。「美即是生活」,這是他在這座城市裡寫下的《生活與美學》中的一句哲言。在俄羅斯博物館前,有一座最能體現俄國著名詩人普希金精神的雕像。周圍草坪佈局,象徵詩人充滿自信的詩篇:「我為自己建立了一座非人工的紀念碑,在人們走向那兒的路徑上,青草不再生長」。園林佈局圓了詩人的夢,塑像前細砂鋪路,供人們踏著這條小路,仰望這位不幸的詩人的翩翩英姿,並在普希金像前合影留念。

  二次大戰後,無數英雄紀念碑更為這座城市增添了壯美的色彩,這是由文明、文化和英雄氣概構成的多重性格的名城。文明與文化支撐著這座城市群體的自尊、自傲與自信的內心。所以當年德寇妄圖摧毀這座城市時,他們遇到的是出乎意料的頑強抵抗。冷兵器時代,以強淩弱,以孔武欺侮弱者。野蠻侵淩文明的時代結束了,50年前的二戰勝利,就表明文明已經擁有實力,懂得自衛,也有能力自衛的時代到來了。

  戰爭教育了人民,人民贏得了勝利。當年,希特勒等國際法西斯主義,向人類發動突然襲擊時,納粹的閃電戰,確曾使一些弱小國家頃刻淪陷。接著就發生了天怒人怨的血腥屠殺、瘋狂掠奪和肆意蹂躪。

  這一定激起當年列￿格勒軍民與敵人血戰到底的同仇敵愾之心。城外將士血流成河,城內居民餓死了63萬。勝利後大部分死難者,被安置在一處公墓。

  告別列￿格勒的那天,1995年8月7日上午,我們來到了位於城郊的彼斯卡廖夫公墓,這裡安葬著49萬軍民。

  進人這廣闊的墓地,一股肅穆的氛圍,令人震顫。一盞長明燈,在風中翻卷著火焰,象徵不屈的英靈光照千古。兩行紅玫瑰花圃一直延伸一遠處的花崗岩石牆,牆壁上的浮雕像,銘刻著安息的人們生前的英勇頑強,祖國母親的青銅塑像高高屹立。石壁上刻著女詩人別爾戈利的詩句:

  這裡躺著列￿格勒人,
  這裡有市民(男人、女人和孩子),
  和他們一起的還有紅軍戰士,
  他們用自己的生命保衛了你,列￿格勒——革命的搖籃。
  他們在這花崗岩的護佑下是那麼的多,
  以到我們無法將他們的名字—一列舉。
  但是只要你注視一下這些石塊,
  你便知道,
  誰也沒被忘記,一切都沒被忘記。

  * * *

  這一天,陰雲密布,寒風習習,細雨淋淋。雨中的墓地空曠憂傷,遠處,三兩憑弔的人們在行進,天際中,舒緩的哀傷樂曲,如煙如霧,如泣如訴。

  最令我難過的,是在墓前展廳中的一幅小女孩的照片。在這可愛的小姑娘的旁邊,附有她的日記,紙片只有火柴盒大小,稚拙的字體,記下的是令人不寒而慄的往事

  1941.12.28.12:30熱尼亞去世。
  1942.1.25.下午,祖母去世;
  1942.3.17.列卡去世;
  1942.4.13.夜兩點,瓦西爾叔叔去世;
  1942.5.10.下午4:00廖沙叔叔去世;
  1942.5.13.早7:30瑪莎死了;
  薩維切夫一家死了,
  都死了,只剩下一個塔尼亞。

  * * *

  可憐的小女孩塔尼亞,你在那四下炮火震耳欲聾,寒風刺骨,推滿屍體的苦難環境中,孤弱無援,最後也被饑餓奪去了生命。

  我那時在苦難的中國,剛呱呱墜地,我無法為你送去救命的食品,我無法為你取暖,擁著你,溫暖你的身心,撫去你的驚恐。時至今日,我只能,默默地祝你在冥冥中得到安寧。

  塔尼亞以她年幼的心靈記下的是她短促一生淒慘的悲劇,紙片雖小,敘述平淡,但所傳遞的卻是可歌可泣的偉大人民的不屈不撓的業績,是以她幼小的生命寫出的聲討法西斯的檄文,也是弱小生命的凜然正氣。

  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
  下則為河嶽,上則為日星。
  在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
  是氣所磅礴,凜冽萬古存。
  當其貫日月,生死安足論。

  ——文天祥

  我不知怎樣地離開這裡,我仿佛還留在這裡,我只在心潮翻湧中,看到這座城市最後的身影,那是一座雄偉的勝利廣場,一盞盞不滅的火焰,照耀著其中的一行文字:1945年,列￿格勒被授予英雄城。

  寫於1995年8月10日 莫斯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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