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傳記·回憶錄 > 歲月隨想 | 上頁 下頁 |
六五 |
|
※由《她在黑夜中》所想 20年前,一部意大利故事影片《她在黑夜中》,給我留下了難忘的印象。我至今還能記得那部影片的情節和演員的出色表演。 由一位年近半百的演員塑造的一個淪落風塵的年輕女子,毫不矯飾、純情自然。這是我唯一能夠接受與欽佩的,由超過角色年齡很多的演員所塑造的年輕的形象。 主人公是為生活所迫,在社會底層受盡淩辱與磨難的妓女。但影片並沒有著意描繪她那難於啟齒的生活陰影,而是刻劃了她不甘心命運的安排,努力擺脫難堪的處境,追求幸福歸宿的嘗試,影片中有兩個情節十分動人。 一個是劇中人,無意中走人一個表演催眠術的演出場所。催眠師一眼看中了這位懷著好奇心、孤單地走進劇場的姑娘,於是邀她上臺。這位年輕女子,懷著好奇心,毫不在乎地走向舞臺。音樂起處,催眠師說:「小姐,這是一個美麗的花園。」「小姐,這位先生在請您跳舞。」於是,她從一個形似粗俗的妓女,漸漸進人了夢幻世界,變成了一位文雅的害羞的少女,在充滿純真的情意中與夢中情人翩翩起舞。然而舞臺上卻是她獨自邁著輕巧的舞步,在催眠狀態中,地流露出幸福、喜悅、溫順、纏綿的似水柔情。當劇中人如醉如癡的情懷,被催眠師喚醒,當她脫離夢幻,又回到一切空空的現實中,她疾然變色、用刁鑽的口氣,潑辣地向催眠師發洩,然後,悻悻然轉身離去。這判若兩人的表演,形成了可信的反差,告訴觀眾,這個不幸女子的內心本是善良、美好的,是生活改變了她的性格,但她從沒放棄尋求美好感情,改變自己命運的希望。這段劇情也是一個隱喻,暗示著她那一番真情猶如落花流水,飄零無望,把一個貌似潑辣、倍嘗艱辛的妓女的內心袒露出去,卻也令觀眾同情,進而產生一種尊重與憐愛之心。 生活對於她是嚴酷無情的,劇中的最後情節是她仿佛重溫舊夢,終於尋覓到一位令她心動的男子,並再次展現她在催眠狀態中、流露出的幻象。那般心滿意足,那般純真癡情、那般愉悅幸福,幾乎使我們覺得好,終於苦盡甘來,脫離苦海,尋回她失去的世界,投向光明的未來。悲慘的現實再次粉碎了她的美夢,原來那個男人是個惡棍,他在姑娘向他傾吐衷腸時,兇相畢露。強暴地搶走了她的財物,奪去了她的錢包,在這位弱女子痛不欲生的哭泣中,我們也為她痛心。但不是為她失去了錢財,不是為她失去了所愛,因為她根本沒有找到所愛,而是為她鳴不平,為什麼命運會這樣殘酷地對待這位,想改變自己生活和地位的女性。這樣的打擊,叫她如何承受,叫她如何做人,叫她怎樣能振作起來擺脫惡運。 她淚流滿面,從黑暗的林中走向夜晚的街道,她向前走著,面對鏡頭,面對觀眾,這時,街旁的少男少女在琴聲中歌唱,在夜幕中說笑。在周圍歡樂氣氛的感染下,她迅速擺脫了痛不欲生的心境,走著走著,逐漸露出了微笑,這是最後的一個鏡頭。帶著淚水的微笑,留給我的印象是深刻的,它表明,主人並未對生活喪失信心,對生活仍懷有新的希望。我們相信她那顆善良的心不會就此沉論,同時,也希望她總會找到苦海的盡頭,總會苦盡甘來,總會有一個觀眾與她本人共同希望的美好結局。然而,畢竟夜色沉沉,何處是歸程,何處是美妙如願的歸宿?她的笑,更令人心酸,但她也給了我們希望。 在黑暗中,唯一支撐我們的就是樂觀與希望。只有樂觀與希望才是走出黑暗的唯一途徑。 蒼蒼宇宙本身就是無窮無盡的黑暗,幸喜我們是在太陽系,有了光明,有了溫暖,也才有了萬物生靈,才有了人類的世代繁衍。普羅米修斯盜來了天火,勇往直前帶領著人類走向光明、於是人們才享受到光明的映照,在光明中生存發展,同時編成了這一神話傳說。 但是,黑暗永遠存在,存在於茫茫宇宙中,存在於地球的自轉中,存在於人們的心頭,也存在著光天化日之中的突如其來,勇者生存,懦者淘汰。 我在一次主持節目中,專門請來了經歷過唐山大地震的劫後餘生者,死裡逃生的人。其中一位老媽媽,給我留下了極深的印象,她被地震時倒塌的房屋埋了十多天,她很幸運,終於被救了出來。巧的是當她獲救再見天日時,一位攝影記者拍攝下了她獲救的場景,她被人從瓦礫中抬了出來,她高呼口號:「毛主席萬歲!」這個場景十分珍貴,又十分動人。 老媽媽後來對我說,她自從被埋在地下那暗無天日的地方,就一直期待有人來救她,而且她堅信一定會有人來救她。於是,在極端困難的時候,她靠的是信心得以生還。還有人對我說,有許多人埋在地下,不是死於生命的極限,而是死於恐懼。尤其是知識階層,他們知書達理,他們懂得科學,一旦在黑暗之中,他們會想到將要來到的缺水、缺氧、缺少管養,更恐懼的是他們越是這般盤算越是絕望,放棄了求生的信念,束手無措,投向了死亡。誠所謂「人生讀書糊塗始。」他們不如一位目不識丁的老人堅強。老太太,不懂得斷糧幾日,斷水幾日,缺氧到什麼程度才無法生存,她只知道要活著,活著,死不了就活著。憑著這樸素的樂觀的希望,她堅持到重返人間的那一天。 呵,那黑暗,要是壓在我頭上,我是斷然無法承受的。我不一定計算著科學的數據,因為我從小就十分地害怕黑暗,這黑暗本身就會給我帶來難於想像的摧殘,偏巧我遇到過幾次短暫的黑暗。 一鎰是在重慶的一家賓館,接待單位為我安排了一個套房,幾位迎接我的朋友,幫我提著箱子,一同進了外間。匆忙間,又加上是白天,我忽略了一點,那就是應該把門匙插人房門裡的電源匣。由於才下飛機,路上幾個小時的奔忙,我急於去洗手間。於是,請朋友們暫時坐下,我進人里間,直奔洗室。明明白白地走進去,心想先關上門再開燈,哪知門一關上,立刻伸手不見五指,用手往牆上一摸開關,由於沒接電源,燈亮不了。我心一橫,摸索著找到了馬桶。然而當我想走出這黑暗之時,壞了,這洗手間的建築是斜的,約摸是三角形的格局,我已忘了來路的方向,於是我耐心地摸著牆壁找門卻怎麼也找不到。頓時,一股難言的恐懼直沖心頭。一刹那,我幾乎已經忘了我是在什麼地方,仿佛已與人世隔絕,甚至已失去了時空的概念。我知道此刻呼喊也不起作用,因為人們在外屋,隔了兩道門。我幾乎覺得難於重見天日了,於是,我的手急得亂摸,一會兒摸到了洗臉池,一會兒摸到了浴缸,就是摸不到門。這不過是三兩分鐘的事情,我卻覺得有一個世紀那麼長。當然,我沒有嚇暈過去,所幸是終於找到了門把手,當我擰開把手,找開門,一線暗淡的光線出現在眼前時,我才長籲了一口氣,猶如逃出一場劫難。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