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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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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豬們吃飽了第一頓,我就洗洗手,換上乾淨衣服,去伙房吃早點了,連隊戰士們早已經吃完飯下田幹活兒了。飼養員這一上午就圖個清靜,不過拉兩車粉碎的麥草,回來裝上缸,放上麥子,蒙好塑料薄膜,讓它發酵。抽空就看書,記點筆記。一位老同志來幹校時,是全家一鍋端。他帶來一套《魯迅全集》,我一本本借來看,前後讀過兩遍。這位偉大的文學家、思想家,在他所處的時代,遇到過種種人情世故,當看到一件件不平之事,他知他無懈可擊的論戰方法,以老到和鋒利的文字,指東向西,淋漓盡致地把陰暗的事物和一批小人嘴臉揭穿。 那時,我覺得魯迅老先生的雜文,放之任何時代都所向披靡。讀這些雜文,使我內心也由軟弱而堅強了一點。喂豬的幾個月,我正好盡情閱讀,在我的小天地裡,在那間堆滿飼料的土房子裡,我的心充實了很多。我那間小破屋,離營房很遠。冬天沒法生火,屋子還四面透風,我想我之所以能很健康,很樂觀的挺過來,一是我那會兒年輕力壯,另一個原因就是看了《魯迅全集》後,我胸中似乎也在凝聚一股正氣。我知道,我還要回到我的崗位去工作,今後的歲月還會遇到坎坷和不平,雖不可赤膊上陣,但絕不再忍辱求全。我決心,今後對任何事情都要敢講道理。普天之下,任什麼事兒都搬不過一個理字。這一段喂豬時光,孤獨而不苦悶,寂寞卻不傷感。後來,連隊裡看我一人實在忙不過來,又派過幾個人來幫我。白天大家一塊勞動,晚上他們回到熱烘烘的營房,而我一個人獨守孤燈。但我卻出奇的膽大,小時候怕黑夜,怕孤獨,拍人少,而這會兒我一個人在遠離大夥的塘邊,聽著西北鳳的呼嘯,有時,看到黃鼠狼從窗外溜進我屋,用綠瑩瑩的小眼睛瞪著我看,我也沖它笑,我那時真的是,無所畏懼,踏踏實實進人夢鄉。 我們炊事班長姓畢,是師院中文系畢業生,來到幹校當了夥頭軍。我幾乎一點也看不出他胸中有什麼文才了,倒是他的一手絕活兒,我至今不忘,連隊幾十個人的伙食他擺弄得有滋有味,沒人不誇五連伙食好,主食、副食、炒菜、烹調,好像是久經訓練的大師傅,尤其殺豬,整理豬下水更是麻利。 我是喂豬的,喂肥了豬是給連隊改善伙食用的,當然,殺豬時,我不忍心看。君子遠高庖廚,平時我也不怎麼去伙房。有一天,老畢不知為了什麼跟連裡的領導吵了起來,氣鼓鼓的坐在那兒。我一看表快九點半了,還沒動靜,中午還開不開飯呀,我到老畢那兒勸他,他脾氣不好,別人不敢勸,我不怕他,我說:「老畢,連裡得罪了你,大夥沒得罪你,大家一會兒回來。飯都吃不上,你還有什麼理呀?」他半天沒說話,過了一會兒,他沖我說,「走!抓一頭豬,今兒改善。」抓豬我不能不管,於是兩位炊事員拿著一根杠子一副繩子跟我去了豬圈。幾頭一百多斤的豬,一見人要來抓,也不是善碴兒,它也要拚一下。所似,抓豬也得有兩下子,兩名炊事員不含糊,跳進豬圈,豬一下子急了,亂沖亂拉。我喊了一聲,「閃開!我來也!」騰地一下跳了進去。可是,等我腳一沾地,一回頭,兩位小夥子已經怎麼跳進來的,又怎麼跳回去了,只剩我一個人面對五頭憤怒的豬。我回頭罵了一句,他們隔著土牆用繩子套住了一頭豬,我與他們一塊兒往回拉繩子把豬按住。這時他們才又跳進豬圈,一塊綁,一塊抬。豬圈裡所有豬都大聲呼喝,吵成一片。把豬抬走後,過了大約兩個小時,收工號響了。連隊排列成行,回到營房。一聞香氣四溢,溜肉片,已經熟了。兩個小時,老畢一人連宰豬、扒皮、開膛,收拾下水,分類收放。一頭豬要吃三天,頭天是吃肉,第二天吃排骨,第三天是豬頭和下水。老華,我算服了。 §夜半漁歌 我們幹校在河南周口地區的淮陽,幹校旁邊有一條河,叫清水河。我敢擔保,那時候,河南這一帶絕無工業污染。到了夏天,清水河靠幹校這一段,真是一個水上樂園。幹了一天活兒,傍晚在清清的河水裡,痛痛快快遊一趟,其樂也融融,於是我們的清水河成了幹校一條寶河。 清水河裡,魚兒不少,可是沒幾個人會撈,偶爾捕來幾條魚,不夠全連吃的,有時就幾個班輪流改善。 到了冬天,河水中間還沒冰封,但人們已不再去岸邊圍逐了,河岸冷清而荒涼。 一天,吃完晚飯,老畢到我的小屋找我,讓我晚上跟他一塊去下河捉魚。啊!冬天捉魚,但我心想就算去玩一回吧,就跟他拿了20條粘網,劃了一條小木船,行出了五六裡。 這一天,寒風刺骨,月上中天,照得水面一閃一閃。夏天的水波蕩漾給人一種親切感,而此刻四野一抹黑,一滾一滾的水波令人膽寒。小船漂蕩,濺上船頭的水結了一層冰殼。老畢讓我劃槳,他上了船頭。我的天,這要掉下去,黑燈瞎火,水寒刺骨,又穿著那麼厚的衣服,這可是要命的事兒呀,要是夏天,別說這麼一條河,就是再大的水面也難不倒我,我曾當過民兵水上訓練的救護,我在水裡遊上幾個小時玩一樣。可這是冬天,這是深夜,這會兒風大浪急,老畢指揮我劃的方向,船成之字形蕩開。他攔河下網,20面網橫在河心,每張網約隔20米。然後,他又坐回船艙裡,跟我一人一槳地劃,一邊劃一邊用槳使勁拍水,又用木槳敲打船幫,好在深夜裡沒人看我們出洋相。這麼劃了幾個來回,鬧了半夜。老畢說:「該起網了。」我划船,他起網,找到網頭浮飄,提起來,一點一點兒拉,一點一點兒收。 驀地,嘩啦一響,一條大魚纏在網上,月光下閃閃發亮,哈,真有哇!我真不相信這時候能抓到魚,可是真抓到了,這條網上就粘著兩條兩斤以上的鯉魚。我們把魚放到船艙,劃向下一張網。一起網又是一條,可熱鬧了。我也上了船頭,蹲在冰殼水,忘了掉進水裡的危險,幫助拉網。只要一拉網,從手中的分量上就覺出有魚沒魚,魚大魚小。好像有人給我們轟來一群魚似的,有的網上掛了三四條,真是越拉網精神越大。我拉起網,看看冰冷的水珠滴進河裡,在月色下銀光點點,水聲清脆,這時河面上起了一層霧,遠處河水看不到頭。我只覺得網兜住了一個大傢伙,拉起來一抖一抖地十分費勁,拉近一看,是一條十多斤的大草魚,我還從來沒見過這麼大的淡水魚,把網已弄破了幾個洞。我們倆用力把這條魚拉上船頭,拚命壓住,推進船艙,這魚還用力撲騰,我簡直覺得這不是抓魚而是在做夢,哪有那麼好的事兒,可千真萬確。第二天,全幹校轟動,都一跑到我們伙房看魚。七八十斤,全連一頓吃不完。我也成了有功之臣,而且我們深夜出船帶有很濃的傳奇色彩。 一傳十,十傳百,每天都有人上豬圈這兒來問我怎麼提到那麼多魚,我說這沒什麼竅門,膽大心細就是了。 我繼續喂我的豬,老畢繼續炒他的萊,春暖花開之時,老畢,還有一位天天聊天的笑呵呵的老劉,都調回城去了。想起在炊事班,我們相處了一段時光,大家算是有緣分,此刻又剩下我一個。人了。妻子回城了,朋友也回城了,一年一度的春風吹綠了淮陽大地,我的小屋裡,也不再寒冷,可是我的心卻逐漸冷了。「春色惱人眠不得」,大有李陵當年慨歎,「身之窮困,獨坐愁苦……舉目言笑,誰與為歡」之感。我成了一名老兵,又來了一批新兵,這時幹校生活已比過去輕鬆多了,沒有了「高溫高速煉紅心」的那份拚搏,當年能征慣戰的漢子們一批批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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