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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楊:不喜歡,好像女孩子沒有什麼人去釣魚,我性子急,釣不到。有一回,有一個朋友拉我去釣魚,說給我做鯽魚豆腐湯。釣了半天一條都沒釣上來,就拉他們回來了,也沒吃上什麼湯。

  趙:你不喜歡不要緊,別破壞別人情緒。

  楊;那您喜歡釣魚嗎?

  趙;已經很久沒釣魚了,不過我仍有過五次釣魚經歷,其中還有值得一說的經歷。

  楊:那你說說看。

  趙:1982年秋天,我與劇組住在一個湖邊,導演約我去釣魚,他說有兩副杆,一人一副。那是個好日子,天高雲淡,荒草沒膝,四下靜悄悄,我們一會功夫就釣了半桶。忽然,我的夥伴大喊一聲,不好!只見他手上的杆兒剩了半截,那插上去的杆梢被魚連鈞都帶走了,一下子沒入水內。

  楊:一定是條大魚。

  趙:我想也是。正在惱火,忽然在離我們50米外的水面上,那根杆競然立了起來,在水中轉悠。他脫下外衣就要下去。我說,別,別,還是我下去,我水性好。臨下水前,我對他說,魚要是急了,一見尾巴拍在胸口,就能把人打暈,我要有個三長兩短你回去叫人。

  楊:還挺悲壯。

  趙:我蛙泳過去,儘量不濺水花,遊近了一手拽住杆,連魚一塊兒往回執。咦,可能魚累了沒掙扎,待我遊到岸旁,把杆交他手上,往上一提,你猜魚有多大?(比劃一下)也就三兩大小。(眾笑)

  楊瀾:趙老師的經歷說完了,我想每位朋友都會有自己的經歷,今天我們第一站去馬爾代夫看看他們怎麼釣魚。

  這段串場詞就是為活躍場上氣氛而集中設置的開台「鑼鼓」。故事是絕對真實的。只有講自己親身的經歷時,才能有投人的、引人注意的敘述,我在講這段故事時,場上頓時靜了下來。觀眾們饒有興致地想聽聽有什麼意外的事件,其實什麼也沒有,只有一條小魚。這就形成懸念與結果的不對位,形成了包袱、笑料。在開心的笑聲中,整場的錄製就顯得流暢而順利。好的開頭往往是成功的一半,的確如此。

  當然,口語的敘述,要比落在紙上的情節生動,而只有親歷者的有生活依據的訴說,才會有真實的感情,我們的串場詞就是依據真實的往事編成的。

  第二個例子是這樣的:

  楊:我們每次開頭的話,都要講一件親身經歷。我自己經歷不多,機會很少,您到過不少地方,講一個有點驚險的故事吧。

  趙:我覺得驚險不如有趣,有趣不如有點道理。我說件小事兒,在1965年。

  楊:太遙遠了。

  趙:那一年,我與朋友們到昌平縣城。因為有點事,我先回我住的一個村子,打算第二天回去。可第二天一早起來,漫天鵝毛大雪,公共汽車不通了,只能走回來。走著走著,雪停了。周圍銀裝素裹,一片潔白,空氣清新,心曠神怡,我唱著曲子,雄赳赳大步向前。

  楊:還挺浪漫。

  趙:先經過一個村子,老鄉都在家中,可一條小路掃得乾乾淨淨。

  楊:農民們勤勞。

  趙:你說,我該往哪兒走。

  楊:人家把路都掃乾淨了,現成的。

  趙:可是出現了一個問題。

  楊:怎麼啦?

  趙:那條路上蹲著三條狗,隔一段一條,正沖我看著呢。(眾笑)我想,好狗不擋道,我給你讓路繞著走,但根本沒這個可能,跟它們商量商量吧。

  楊:那怎麼商量呀?

  趙:我走到第一條狗跟前,做了個手勢,嘴上說:「靠邊兒」。它還真乖,站起來踩著雪窩繞到我身後,夾著尾巴又蹲下了。

  楊:多好呵。

  趙:是友好。第二條、第三條照樣給我閃道。也可能在與第三條狗打招呼時,我態度生硬了一點兒,我剛沒走幾步,就聽見身後,汪汪叫著,三條狗一塊向我撲來。

  楊:趕緊蹲下,您趕快蹲下。

  趙:對,人往下一蹲,狗就退幾步,以為你抓石頭打它。但我一起來,它們叫得更凶,又撲上來。我又一蹲,它們一退,我跳起來就跑。它們一撲,我又蹲下,再跑。它們氣勢洶洶,我氣急敗壞,連蹲五次,這才脫離險境。我覺得我那顆心,咚咚地跳,渾身汗也下來了。

  楊:誰遇到這事兒,不害怕呀,不過要是我……

  趙:你怎麼辦?

  楊:我惹不起還躲不起,我繞道踩雪過去就算啦!

  趙:好,朋友們,下一站去科倫坡,不是看狗,而是看滿樹的烏鴉。

  這是「四清」時,我在村裡遇到的事,我就怕穿別的村,遇上攔路的惡狗。這件事,除了背景我沒講,那情節卻歷歷在目。我覺得在講這件事時,心裡還存有恐懼。

  這類串場詞,有生活氣息,能活躍氣氛。但不能一味追求這類效果。再說哪有那麼多故事呀。為了使我們的節目具有文化色彩,有時候也要引經據典查閱資料。

  在第148期中,我們遇到一個可以有感而發的串場機會。這期節目中,恰好有一個小片子,叫《潮汕行》。

  楊:親愛的觀眾朋友們,今天第一站旅遊我們請大家看看潮汕地區。如今這裡經濟已十分發達了。可是早先,這兒是個窮地方,歷史上是貶嫡官員的地方。韓愈就被貶于此,曾在這兒當了8個月的刺史。

  趙:是的,這裡的人們修起韓公祠,至今仍在懷念他。歷史上蘇軾曾作《潮州韓文公廟碑》懷念韓愈。可見韓愈為政之清廉。不過,韓愈當年曾在此有一個奇怪的舉動,並有文為證,那就是《祭鱷魚文》。多麼離奇,一位大文學家競與鱷魚對話。這篇文章相當完美,且義正辭嚴。文中有:「維年月日,潮州刺史韓愈,使軍事衙推秦濟,以羊一、豬一、投惡溪之潭水,以與鱷魚食,而告之。」

  楊:鄭重其事。

  趙:韓愈列舉鱷魚殘害老百姓罪狀。文中說:「今與鱷魚約,盡三日,其率丑類南徙於海,以避天子之命史。三日不能,至五日。五日不能,至七日。七日不能,是終不肯徙也,……夫傲天子之命吏,不聽其言,不徙以避之。與冥頑不靈而為民物害者,皆可殺。……必盡殺乃止,其無悔。」據說,鱷魚真的在一個風雨之夜溜之大吉,這簡直是一篇神話,連蘇東坡也著文記述。兩大文學家豈不是在講鬼故事。

  楊:鱷魚能聽聽文章就乖乖走了,簡直離奇。

  趙:我想這篇文章是真真實實的,然而是另有所指。其實韓愈這篇文章是向惡勢力宣戰,文中說:「刺史雖鴦弱,亦安肯為鱷魚低首下心。」

  楊:那時候,韓愈身體不好,而且又是被貶的官員,地方惡勢力一定對他的治理政令進行搗亂。

  趙:這些細節可想而知。當時韓愈身體狀況確實是挺糟的,他在《祭十二郎文》中說:「吾年末四十,而視茫茫,而發蒼蒼,而齒牙動搖。……吾自今年來,蒼蒼者,或化而白矣。動搖者,或脫而落矣。」

  楊:未老先衰。

  趙:但韓愈以大無畏的氣概與惡勢力抗衡,造福一方,其功不可沒。

  楊:往事悠悠,還是看看當年韓愈所在地,今日新風貌吧。

  這段串場詞看來稍長了一些。但在綜藝節目中,一味地調侃,沒有一點文化色彩,格調就不會高。像這樣的串場詞我們並非刻意尋找,而是信手拈來,有引文有議論,或許在輕鬆中給愛散文的朋友一點回味,給文化品位較高的朋友一點小小的話題,也算我們的一點古文讀後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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