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傳記·回憶錄 > 歲月隨想 | 上頁 下頁 |
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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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覺眼前一片黑暗,腦子裡嗡嗡作響。這時,播送室的門推開了,當時的台領導胡旭同志闖了進來,只見他臉色發白,大概是氣的,他嚴厲地批評我,我只見他聲色俱厲,幾乎聽不見他說什麼,只聽清了幾個字「你要檢查!」人去樓空,我坐在攝像機前發傻,我願付出任何代價,可大錯鑄成。我正想好好幹一場,卻在這個當口出了岔子,覺得沒臉見人,一連幾夜睡不著覺。 過了兩天,我的老搭檔搞音樂的曹文濟對我說:「胡旭同志說當時他態度不冷靜,其實從屏幕上看,沒大毛病,叫你不要見怪。」我想,當時他即使打我一頓,也是應該的。 第三天,老播出部主任蘇實找到我,「真抱歉!」他說:「那天你送到劇場的那位老太太是我母親,我很過意不去……」 過意不去的是我,我把這次閃失牢記一生。 三年困難時期,大家都吃不飽飯。但我們議論的問題是如何搞好工作,我們與黨同心同德,相信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住在單位宿舍,很少有時間回家,一是工作太緊張,沒有節假日,沒有星期天;二是只要我一到家,母親和外婆總要省下一口糧食,讓我吃一頓飽飯,我已是大人了,我不願增添媽媽的困難。後來,周總理特批給播音員每月4斤雞蛋,我拿回家中,讓媽媽和外婆共同分享。 那時,我振作精神全力以赴地搞好工作。屏幕上,我保持微笑,這是面對一批新老朋友發自內心的愉悅,全國人民正奮發圖強,度過難關,不能萎靡不振,更不能愁眉苦臉。當然在那時,還沒有國外硬派小生把一股冷峻堆在眉間的示範,那個時代需要微笑,這溫和的微笑能溝通人們的感情,增進人們的理解,能解除人們的煩惱,增添和諧的氣氛。當然,面對饑餓的折磨,微笑能顯示一個人的胸懷和一個人善良的內心。 小時候胡同裡第一家大門旁貼的一副對聯給我的印象很深,「忠厚傳家久,詩書繼世長。」忠厚善良應當是真、善、美的核心。1979年,我在美國看了克朗凱特的節目,也聽到同行們對他的議論,這位美國家喻戶曉的電視政治家,有一副慈祥和善的面孔,他的眼神是那樣真摯、直入人心,他的笑容令人感到溫暖。他並不漂亮,我見到他時,已是一位白髮長者的形象。我想東西方審美情趣在某一點上是相通的。儘管好萊塢塑造了不少英俊小生,風流惆悅,但電視觀眾卻寧肯喜歡和善長者的形象,前者生活在故事裡,後者存在於生活中。 在我國,電視是一個年輕的傳播媒介,據收視率估計,當年的電視臺的影響,未必趕得上如今的一張小報。和新華社、人民日報社、廣播電臺相比,人家的編播隊伍有一大批有影響的專家,在技術上有一批權威,人家當年是珠穆朗瑪峰,電視臺充其量只不過是個無名高地,創業初期,沒有多少人嚮往電視臺。記得1960年秋末冬初,一個狂風大作的日子,我和老記者化民擠上公共汽車,來到京郊四季青人民公社,我們提出要採訪全國勞模李墨林,可是人家不讓見。塑料棚裡一片碧綠的春意,可人家的態度卻像棚外的冷風,新華社、人民日報社都來採訪過了,你們還來幹什麼?再者說北京電視臺是幹什麼的呢?如果北京電視臺來人也要見上一面,聊上半天,那還忙得過來嗎?30年彈指一揮間,如今電視臺記者不到,會議不開,這是什麼派頭。可是我們不能忘記,沒有經濟的發展,沒有電視機的普及,就沒有中央電視臺的今天。1988年中國已擁有一億兩千萬部電視機,是當年的一萬倍,可我們的工作質量比當年提高了多少?我常常自問。 §除卻巫山不是雲 儘管當年我是不起眼的園地裡的一棵不知名的小苗,但我決心,利用同樣的陽光、雨露,同樣的土壤、空氣,頑強地生長。我首先要做的是提高我的技能,為此我付出了自己全部的心血。 1960年9月,在我來電視臺的半年之後,一位新夥伴加人到我產的行列中,我和沈力迎接了她。她嬌小纖弱,但朝氣蓬勃,她穿著學生裙,紮著兩條小辮子,一雙大大的眼睛閃現著純真和好奇的光亮。她就是曾在我國電視史上頗有影響的呂大渝,當年,她才滿16歲,她比我幸運,她是一位漂亮的姑娘,漂亮的姑娘總是比小夥子得寵,古今中外概莫能外。她曾在電影《祖國花朵》中扮演角色。《讓我們蕩起雙將》這首歌流行全國,曾喚起多少人幸福的嚮往呵。呂大渝曾和另外三名小夥伴給毛主席獻過花,毛主席慈祥地笑著,四個小朋友圍繞在他身旁的照片在50年代是盡人皆知的。這個經歷,同樣給大渝繞上一圈神奇的光環。相比之下,我當然顯得暗淡了,常言說男孩子7歲8歲討人嫌,我十七八歲了,也並不討人喜歡。 但我很驕傲,這一點大渝知道,她並不對我低估,因為我的播音是過硬的。我沒有任何背景,沒有外界的憑依,我有的是自己的聰明才智,肯吃苦的勁頭和自己的工作成績。這些支撐著我的自尊心。 大渝來後不久,就去廣播學院播音班學習了。我不可能去,這是命中註定的,沈力、我、大渝,只能去一個。沈力已是我們的老師了,我來了僅半年可是已成了骨幹,一時還離不開,所以只能派大渝去,如果大渝沒來,也不可能派我脫產學習。然而,我多麼需要學習呀。 那時,沒有任何業餘學習班和函授單位,我感到自身的壓力,我的同班同學都上了大學,我怎麼辦?我不甘落後,這是我從小養成的習慣,記得小時候我和幾位大同學用小皮球去投籃筐,說好每個人投200個,人家玩一會兒,都投夠了數,要回家去了。「不行!我連50個都沒投進,堅決不走。」人家等了我一會兒,天快黑了,都走了,只剩下我一個人,我又著急,又不甘心,天已晚了,籃筐在月光下並不顯得模糊,我一邊流著眼淚一邊兒投籃,不湊滿200個我決不會回去,我沒什麼先天的優勢,只有一顆不服輸的心。只要我瞄準了目標,奔跑也罷,走路也罷,就是連滾帶爬我也要到達終點。 當我同班同學都能在正規的學院裡受到社會承認的正規高等教育時,我就像小時候投籃筐一樣,自己獨自跟自己叫勁。映雪、囊螢、錐股、洞壁,古人的學習佳話,長期影響著我,我其實無須那麼賣傻力氣,然而我又不能不那樣做,一是形勢使然,一是我愛書如命。 大約在初中時,我受老師的影響喜歡上了古典文學,直到參加工作以後,床頭的一本《唐詩三百首》已被我翻爛了,像背外文單詞,我逐篇背誦,反復咀嚼,靜心玩味。我喜歡南唐二主的詞,尤其喜愛「雖蓬頭垢面不掩天姿國色」的李煜的詞,那時對李後主之詞能倒背如流,從詞句感受到的美,浸透了我的全身心。那時,正是我無憂無慮的青春年華,也是「為賦新詞強說愁」的時候,興之所來也信手寫上幾句,日後看來,有時竟不相信是自己寫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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