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雙槍老太婆 | 上頁 下頁
一四七


  正慶法師的聲音,沉緩緩地傳來:「陳玉屏,你看見什麼了嗎?」

  我閉著眼睛,也緩緩地回答:「是的,我看見了,一個好大好大的蓮花寶座,光芒四射……」

  佛堂裡滿座譁然。正慶法師雙手合十,朗聲說道:「阿彌陀佛,心誠則靈,心誠則靈啊!吉人自有天佑,大家都要像陳玉屏這樣一心向佛,積善積德,萬萬不可對別人起歪心。」

  於是,無論周圍的人們怎麼大驚小怪的,我從此就成了個正兒八經的佛婆婆。

  轉眼就是五月,我才開始四處走動。這一天,我從街上回來,一個人跟上來,問我知不知道陳玉屏住哪裡。我問他找陳玉屏做什麼,他不說;我又問他是從哪裡來的,他說是從大竹後山來的。

  我一聽,不問了,讓他跟著我回了家,然後在堂屋裡坐下,說:「你說吧,是誰叫你來的,來做什麼?」他四處看看說:「陳玉屏,他在哪裡呀?」

  我說:「你別找了,我就是。」

  他聽了,一愣,半天才說:「你就是啊?我們大竹後山的老百姓們,都說陳玉屏是個男人,不但那一手槍法沒說的,還會飛簷走壁。要是站在山口上吼一聲,就會地動山搖的。」我一聽笑了,說:「我又不是老虎!」

  他長歎一聲,說:「我姓易,是當地人,和老馮認識,這次受他的託付,下來找你。這些年,老馮叫人來找了你好多次了,說這次要是找到了你,就無論如何請你到我們大竹後山去一趟,大家盼你,盼得很呢。」

  我說:「那好,我這就去一趟,你們上面,現在缺什麼?」「缺錢,我們現在苦得很,吃的穿的都沒有,也沒有子彈。」我說:「槍啊子彈什麼的都不忙,我給你想辦法搞點錢,你等我幾天。」

  田裡的莊稼,還要兩三個月才收穫,可是我哪裡等得到那麼久,就去借,借四十擔穀子。那些地主就打聽我又要幹什麼,我說:「看來種田沒啥收入,我又要籌一筆錢去駕船做生意,眼下正有一個朋友要來合夥,不能錯過了機會。」於是那幾個地主就說:「玉屏,你急著要錢,我們也不是不幫忙,只是這時節上要借穀,利錢要高些哦。秋後還谷時,四十擔要還成六十擔。」

  我咬咬牙說:「行。」

  賣了穀子,我就上了路。這大竹,地處華鎣山東面,和鄰水縣緊緊相連,全縣地勢山多溝深,素有「三山兩槽」之稱,也被我們稱為後山。雖然山高林密好掩護,卻自古就是個苦寒之地,我們的同志在這裡近十年了,也實在是不容易。只是要去,就要從陽合場過。這陽合場,在華鎣山腳下,是我們的死對頭王堯的老窩,眼下他還在這裡當團總,要是被他發現了,就會平生出許多麻煩。我想了想,就帶著老易,繞過大道,找到我們當年山上的一個小隊長丁鵬武,由老丁送我們。老丁一邊走一邊對我說:「大姐,你走了這麼多年,不大曉得現在的情況。我們這一路直到老馮那邊都是連起來的,好多保甲長都是自己人,和農民的關係也好得很呢。也還有些槍,就是缺子彈,一有什麼動靜,號召個上千人我看沒問題。」

  我說:「你們別說大話,上千,那麼容易?」

  老丁聽了把眼睛一瞪說:「你還不信?這些年來,你以為我們當真就老老實實種地做莊稼了?他國民黨欠了我們那麼多的血債,就這麼算了不成?我們的人,從來就沒心靜過。國民黨拉我們的壯丁,我們就逃回來;保長把我們的人抓去賣壯丁,我們就敢找機會打他狗日的。我們要留得青山在,日後好報仇!不是在這裡給你老大姐誇口,只要上面一有動靜,我們這一路,嘿!就會打出個樣子給老天爺看看!」老丁一直把我送到鄰水縣的新場,說要回去又不放心,就又從新場翻過重重疊疊的大山,一直送到了大竹後山,見到了馮老二。

  這也是一個山風蕭蕭的晚上,就像當年我從重慶回山的那個晚上一樣。我來到同志們住的山洞裡,又想起當年陳仁勇、向老大和范永安他們把我迎進竹林棚的情景。四面一看,當年熟識的面孔還多,只是老了,瘦得不成人樣,身上的衣服還是那樣襟襟吊吊的,一個個就像是多年沒見過天的野人。許多人一見我,就哭。馮老二指著身後的一個山洞說:「大姐,說起來你別難過,老范范永安,就是在那個洞子裡,被老虎拖了去的。當時我們剛剛擺脫了敵人的一次追擊,大家都累了,老範安排了崗哨,自己就不管三七二十一,鑽進那個洞子睡著了。不想後半夜,老虎回洞來,我們卻誰也不知道。天亮了,我們找不到人,又不敢喊,後來才發現他的衣服鞋子連同……連同手啊腳的,都被老虎拖得滿山散落著!我們大家都氣得不得了,心想老範九災十八難都過了,沒想到竟會死在這個畜生手裡,幾個人拿著槍在山上找了好幾天,硬是把那東西渾身上下打成了篩子,將心肝肚肺挖出來擺了一大堆,祭了范大哥。」

  我也哭,哭著說:「同志們,是我不好,我對不起大家。這多年我一直在外面,沒有找到黨組織,沒有臉面回來見大家。可是我也一直沒有忘記你們的。那一年我從萬縣回來,就叫輝同上來找你們,讓大家先下山,到北碚陳興奇那裡暫避一時,也好有個安身之處,你們怎麼就……」

  馮老二說:「大姐,你別怪大家,是我不同意的。我們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就是死在這荒山老林裡,也要等到我們窮人翻身的那一天,我們就不信,共產黨會不管我們!」我說:「要管的,真的要管的,現在不就找我們來了嗎?上面說這些年,也好幾次派人來找過我,只是我成天在外面跑,都錯過了……」

  大家聽了,禁不住一陣唏噓,好一陣馮老二才問:「大姐,上面這回,說什麼了?」

  我說:「現在蘇聯都出兵打日本鬼子了,眼看抗戰就要勝利,國民黨總算是又騰出了手,還是一心要打內戰,想要把我們一網打盡,他們好一家獨霸天下。我們的黨中央說,這回要打就要把他打痛,要在他們的大後方,就是我們雲、貴、川地區的農村,打爛他們的罎罎罐罐,建立我們自己的根據地,必要的時候,公開打遊擊戰。」

  馮老二一聽,一下子站起來,雙手緊緊地抓著石壁,仰天長嚎,喊著:「廖大哥,劉大哥,老范啊,我們終於等到這一天了!你們的深仇大恨,該報了!」

  整個石洞裡,一片嚶嚶的哭聲。

  ……

  我從大竹回來的路上,又一路到廣安、鄰水甚至合川一帶都去看了看,回到家裡,已經快要秋收了。早穀子一收起來,催著要帳的就上了門。我說:「忙什麼?這穀子還沒曬得幹呢。」說著就將剛剛打出的四十擔穀子連夜裝船,運到重慶碼頭上,搶著城裡人想吃新米的市口,賣了個好價錢。回來除了還這六十擔穀子的債務之外,還賺了三十擔穀子的錢。

  幾個想看我笑話的地主和商人氣得一愣愣的,說這女人幾年不見了,沒想到生意上這樣精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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