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雙槍老太婆 | 上頁 下頁
一三一


  不等他說完,我早已泣不成聲。十多年了,玉璧和我,還有劉鐵和老劉政委,他們為這支隊伍出生入死,付出了多少心血,眼看就要和紅軍會師,成了大氣候,怎麼最後竟會落得這樣的下場!

  兩個人見我難過,一下子跪在了我的面前,哭著說:「大姐,是我們不好,我們對不起你,對不起廖大哥,我們沒把隊伍帶好!」

  我仰天長歎:「不,是我對不起你們的大哥。對不起犧牲的同志們,也對不起你們,我陳玉屏無顏見家鄉的父老鄉親啊!……」

  天黑了,我留他們一起吃飯,一邊吃一邊商量。說實話,帶兵打仗,又是去打日本鬼子,我沒說的,願意。可是我不能忘了自己的任務:我還得去蘇聯,去學習軍事。我這一關,就關了一年多,現在上海失陷,長江沿岸吃緊,還不知道事情到底怎麼樣了。朝鮮的劉劍國臨走時告訴我,出獄之後趕緊去宜昌找關係,爭取從延安走,我得趕快動身才行。如果事情有什麼變化,走不了,其餘的事再商量。

  大家聽了,都覺得這的確是更要緊的事情,於是決定雷忠厚帶著隊伍先走,到了那邊就給竹棲來信,把情況及時告訴我們,讓我們心裡也好有個數。我再三叮囑雷忠厚說:「你一到駐地,就要爭取楊森先把槍支彈藥發下來,隊伍一定不能拆散了,一定要掌握在自己手中,要不然會吃虧的。我們華鎣山的這支隊伍,就剩下這點人了,交給你去抗日,也算是你我對玉璧有個交代,你可千萬不能大意啊!」

  雷忠厚一一答應說:「玉屏,你等我的消息。」仲生和亮佐也說:「大姐,下面的人我們都打了招呼了,一切都聽雷旅長的,你放心好了。」

  送走了雷忠厚他們,我就忙著準備,要去宜昌。突然看見報上登了條頭號字標題的新聞,說劉湘於一月二十日在武漢暴病身亡。這天剛從外面回來,就聽見一陣樓梯響,接著就有人大聲喧笑:「詩姐在上,小弟賀喜來了!」我一看,真是喜出望外:來人竟是竹棲!

  竹棲坐下,我連忙遞上一盒「大炮臺」香煙,他一看就說:「喲,詩姐你發財了嗎?抽起這種煙來了。」我說:「哪裡是我的,是郝瘋兒她們為我買的。聽說一青當天就給你打了電報,為什麼現在才來?」

  他抽出一支煙,在鼻子邊嗅嗅,然後點上,深深地吸了一口說:「詩姐,只要你出來,我就放心了。沒想到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的事情,一封電報就解決了,真是一把鑰匙開一把鎖,那姓蔡的就吃這個。這種東西,也能不明不白地把你這樣的人物關上十五個月,如今的世道,也真是糟透了!」

  我說:「竹棲,我們不談這個,談談你自己吧。」「我這次回來,是去保安司令部辦點事情。對了,那保安副司令,姓肖,叫肖中鼎,是孟伉的好朋友,劉湘武德學友會的會員,他說還要來看你呢。」

  我一聽忙說:「你又去亂說什麼了?堂堂的保安司令,親自來看一個才從大獄裡出來的犯人,別人會怎麼說呀?」竹棲說:「詩姐你呀,在裡面關了一年多,一點也不知道外面的情況,現在不像你在山上的時候了。日本人逼得這樣緊,蔣介石被迫同意和共產黨合作,可是他的隊伍在抗日戰場上兵敗如山倒,到處都在說他還不如共產黨八路軍行。更何況劉湘在武漢死得不明不白的,都在傳說是老蔣害死的,他手下的人正和老蔣勢不兩立呢!人家就是要結識你這個共產黨,你還顧慮什麼?」

  第二天,竹棲就帶著那個肖中鼎來了。我一看,這人個子矮矮的,臥蠶眉,厚嘴唇,穿一件青嗶嘰的馬褂,頭戴一頂博士帽,還架了一副金絲眼鏡。我覺得奇怪:身為保安司令,為什麼不穿軍裝?他嘿嘿一笑說:「這年頭,老百姓討厭穿軍裝的,我還是穿這一身的好。」

  大家坐下來用茶,只有孟伉不坐,背著手在屋裡走來走去的,然後說:「你這屋裡的陳設都還不錯,就是缺點字畫,稍嫌有點俗氣。」

  我說:「剛剛出來,不過在這裡暫住一時,哪裡想到那麼多。孟伉兄若是肯幫忙,就再賜一幅墨寶如何?」孟伉一聽哈哈大笑,「你怎麼也跟我咬文嚼字起來了?凡是你要的,我什麼時候推辭過?你等著,明天叫竹棲過來,畫上一幅好的。」

  於是大家都坐下,喝茶。肖中鼎放下茶碗說:「我和孟伉是多年的老朋友了,聽說了陳先生的身世為人,十分佩服。我是一個軍人,說不來客套話,今天專程前來拜訪,為有一事相求,還請陳先生賜教。」

  「肖司令過謙了,有什麼事情,您儘管說。」

  肖中鼎說:「陳先生雖然在獄中多日,想來對眼下的局勢,也是知道的。現在上海失守,南京危急,我們川軍三十萬將士出川抗日,卻是敗多勝少,實在令人著急。我身為一個軍人,雖然只是駐守後方,卻也和竹棲、孟伉他們一樣,想為抗戰出幾分力氣。可是現在萬縣的抗日活動,只是一些學生在遊行演講,表面熱鬧,沒有什麼實質性的行動。加上劉湘死了,川軍群龍無首,為了個省主席的位置,竟然爭著去討好劉湘那個大字不識一個的鄉下老婆,鬧得烏煙瘴氣的。再看國民黨,心思也不在這上面,反而你們平型關一仗,大家對八路軍共產黨有了好印象。我看哪,這抗日的希望,恐怕要寄託在你們的身上咯。」

  我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肖中鼎又說:「陳先生,我們這一群人,雖然不是共產黨,可心是向著你們的。孟伉不說了,早年也是共產黨人,只因時局變遷,失掉了聯繫;竹棲呢,這幾年也幫著你們做過不少的事情。我自己雖然身在行伍之中,卻也不想作燕雀之輩。我們都想和陳先生一起,幹點于國家民眾有利的事情,不知道陳先生願不願意領這個頭?」

  我看看竹棲和孟伉,我知道他們這樣做,是相信共產黨,也因為我是一個「正牌」的共產黨。可是我現在確實沒有接上關係,就是有了關係,也還要急著去蘇聯,不可能在萬縣呆多久。我沉吟片刻說道:「要我領頭我實在不敢當,不過要說抗日,我倒有條路,不知大家願不願意試一試?」接著就把雷忠厚招兵出川的事情說一個大概。大家一聽,立即來了興頭,你一句我一句的,都說是條好路子。

  肖中鼎說:「我們把人組織起來,你來帶,就像剛才說的你們當年哄楊漢印一樣,借一條路,出去了再說。」我歎了口氣說:「不是我不願意,現在實在是擔不起這副擔子啊。我坐了一年的牢,和上面的關係已經斷了,現在也是風雨飄泊中人,老是這樣下去,會有負各位重望的。」

  他們三人聽了,都面面相覷。過了一會兒肖中鼎才說:「那麼陳先生下一步打算如何?」

  「先到宜昌去,找到我們的組織。我們沒有了組織,就像孩子沒有了親娘。」

  「那好,我們先動作,一面靜候你的佳音。」

  連肖中鼎這樣的保安司令,都想找共產黨,就別說我這個地道的共產黨員了。只是這時已經是一九三八年初,南京已於頭年的十二月十二日失守,中國軍隊對於長江沿線的封鎖尚未最後完成,日軍頻頻轟炸這一地區,安慶、武漢等重鎮處於危急之中。加上漢奸造謠生事,人心恐慌,湖南、湖北的人潮水一樣湧進夔門,哪裡還有向外走的。可是我想,如果找不到組織,以後時局再一吃緊,就更沒希望了,哪怕還有一線希望,我也要為之去拼命。於是我謝絕了大家的勸阻,于一個月黑風高之夜,獨自登上了一艘去宜昌的客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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