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雙槍老太婆 | 上頁 下頁
一二五


  「玉屏,你有心事沒給我說。」

  我一把拉她在床邊坐下,長歎了一口氣說:「是有事,我要到上海去一趟,去進點貨。」

  她說:「不對,進貨哪裡犯得著這樣,你是要出遠門。又要去幹他們男人的那些事情。」

  我不說話了,半天,點點頭。

  我們相對無言,好久她才說:「玉屏,我是個無能無志的婦道人家,我不懂你們的那些事,可是我知道你和玉璧都是了不起的好人。現在玉璧不在了,可是他的那些事還在你心裡牽腸掛肚的,既然這樣,我就不攔你了,你把兩個娃娃都交給我,就放心地去吧。好人總是應該有好報的,老天爺睜著眼,清清楚楚的。」

  我一把拉住她的手,喊了一聲「三姐」……二十八號晚上,老汪來了,說是票已經買好,今晚十二點上船。先到萬縣,然後換船去宜昌,跟我同行的還有一位和我很熟的劉老太太,要去宜昌看女兒,在一起有個照應。

  晚上十點,兩個孩子睡得甜甜的,我不敢驚動他們,輕輕地親了一下他們的小臉蛋,就和老汪一起出門了。走了好遠,忍不住回過頭去,還看見曾三姐呆呆地站在門口,一動也不動。

  老汪是船上的工人,把我們安排好,就下機房去了。這是間三等艙,上上下下一共十六個人,除了四個女客之外,其餘的全是男客。七月重慶的天氣,熱得不得了,船老闆為了多賣錢,連過道都坐滿了人,地下到處都是痰、油泥、瓜子皮,男人都只穿一條短褲,滿艙裡又髒又臭。劉老太太年紀大了,好睡,我卻悶得不行,乾脆到外面船頭上去乘涼。江上的風大,吹著我的頭髮,我想起了十三年前的那個夜晚,玉璧拋下新婚燕爾的我獨自去了成都。我和玉潔還有遠光大哥他們,也是乘這樣的船去南京讀書。那時候,我們都還是滿腦子的幻想,什麼讀書救國啊,體育救國啊,一副「看當今世界,舍我其誰」的傻模樣。如今真的成了一個職業革命者了,真的為了我們多災多難的祖國拿起了槍,才曉得「救國」這兩個字的分量有多重。她是要兒女們用鮮血去祭奠的啊。

  下午三點多鐘,船到了萬縣,我們要在這裡換船,再買票到宜昌。

  老汪常來常往的,對這裡很熟悉,帶著我們從楊家街口上岸,邊走邊說:「南津街有一家叫「茂生祥」的旅館,老闆姓熊,是自己人,我們的人常常住他那裡,沒出過事情。」

  說話間,旅館就到了,我舉頭一看,怎麼招牌上寫的「茂林」兩個字。老汪一看,也愣了。正在這時候,卻聽見有人喊:「玉屏呀,陳玉屏——你在哪裡……」我急忙回頭一看,原來是劉老太太東看西看地迷了路,一路喊著在找我。

  陳玉屏這名字在川北一帶扯得太紅,我早就不用了,可是老太太記著,改不過口來,真拿她沒辦法。

  老汪回過頭來對我說:「來都來了,先就在這裡住下來再說吧,反正只住一晚上。我得先去看看明天的船票,遲了就買不到了。」於是我們就走了進去。帳房裡一個老先生,看見有客人進來,連忙招呼夥計把我們送到一個乾乾淨淨的房間裡,又是送茶又是送水的,接著就拿來了一個登記簿子說:「先生娘,你登個姓名。」

  我接過來,寫上了陳聯詩三個字,然後寫上由重慶來,到宜昌去教書。那老先生接過來,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我關上門,正準備洗腳,卻聽見有人在敲門,一邊喊著陳聯詩、陳聯詩。我一愣,沒開腔,卻又聽見那人在喊「詩姐」。我連忙趿上鞋,跳過去把門打開,一看果然是林竹棲。他又驚又喜地一把抓住我說:「哎呀,詩姐,我好想你啊,沒想到今天會在這裡會面,真是難得難得!」

  這人真是,大庭廣眾之中,口口聲聲想你想你的,也不怕人笑話!我連忙讓他進屋來,說:「你怎麼到萬縣來了?」他說:「詩姐,說來都不好意思……」

  我說:「快別說了,我都知道了,你差點替我進了衛戍司令部,真是連累你了。你在這裡幹什麼呀?」

  他看看門外,悄悄說:「原來這裡開旅館的熊老闆被捕了,可是這裡我們來往的人太多,沒個地方不行,於是我就頂了下來,改成了『茂林』字號,當上了老闆。」

  我聽了這話,心裡一熱。我知道林竹棲還不是黨員,可是這些年來他捨生忘死地為我們做了不少事情,真是難得啊。

  林竹棲要招待我吃飯,去買菜了。老汪過來,提了一個大包說:「這是劉老太太的東西,放在這裡你看著,她要跟我去看船票。」

  我說:「這老太太也真是的,哪裡是去看船票,又想去擠熱鬧吧?」

  老汪無可奈何地笑了笑,走了。

  老汪剛出去不到十分鐘,突然闖進來四個憲兵,指著我問:「你是岳池人嗎?」

  我說:「不是,我是重慶人。」

  其中一個酸溜溜地一笑:「別哄我們了!陳玉屏,我們走一趟吧。」說著就把我和劉老太太的東西全部收在一起,推推搡搡往外走。

  剛到大門口,就碰到老汪急衝衝地進來,一眼看見我,目瞪口呆的。我連忙給他使了個眼色,他悄悄一縮頭,往側邊的小門溜走了。

  我被帶到憲兵營的稽查室,幾個傢伙就出去了。一會兒,我聽見隔牆有人在問:「人拉到沒有?」

  「拉到了,可是她說她叫陳聯詩。」

  「陳聯詩?不對吧?報的是陳玉屏啊。」

  「她這種人,本事大得很,沒聽說過嗎?雙槍陳三姐呢,在川北一帶,只要有她的一張片子,就會暢通無阻,換個名字有什麼稀奇?」

  「不對,陳聯詩我認識。」

  我心裡一沉。認識我的人太多了,這人是誰呢?

  第二天,我被叫到隔牆審訊室,抬眼一看,上面坐的人眼熟,只是一時想不起來。他一見我,嘿嘿一笑說:「果然是你,還記得我嗎?」

  我說眼熟,一時想不起來了。

  旁邊一個憲兵說:「這是我們陳營長。」

  那人笑笑說:「我叫陳有先,那年你在梁山教書,我的兒子是你的學生,你的國文教得很好,他現在還記著你呢。」

  他這麼一說,我果然記起來了。我在梁山教書時,是認識這麼一個人,他那孩子成績不錯,時常受到我的表揚。陳有先說:「我曉得你在梁山教書的情況,他們這些人道聽途說的,可能是弄錯了。你自己寫個口供,我幫你轉上去,轉到萬縣縣政府,到時候取個保就可以出去了。」我說:「既然是弄錯了,為什麼不放我出去?還要取保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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