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雙槍老太婆 | 上頁 下頁
一一七


  【晴天驚雷】

  宣誓的第二天,大家就行動起來。范永安和唐二嫂、彭醫生一起,帶著傷員向大竹後山轉移;周輝同和李仲生著手組織山上的同志,一邊生產,一邊準備對付敵人的「清剿」;我和刁大哥帶著一批人,下山到各縣清理失散的人和槍。

  天氣晴和得很,就是冷。我們大家都化了裝,譚老五和唐俊清還是扮成雞鴨販子;刁大哥穿了件質地很好的馬褂,成了一個富富泰泰的地主;陳仁勇成了我的長年,這個角色以往都是夏林扮的,現在交給了陳仁勇。我也扮成了一個男人,上穿一件海蒼藍的長衫,下著一雙剪口布鞋,頭上戴了一頂灰色的博士帽,還拄了根山藤做成的拐棍。我人矮,又面嫩,他們都說我像刁大哥的大少爺。臨行前,李仲生給我們送行,端著雞血酒的手抖抖索索的,半天才說:「大姐,你要保重,我們沒有了大哥,可不能再……」

  陳仁勇一看,又想說笑話,可是話到了嘴邊,沒說出來,只是伸手摸了摸腰上拴的紅綾。我們每個人不但都帶了槍,還都拴了紅綾,大家心裡都明白,這一去生死未蔔,開不得玩笑。

  我盯住每個人的臉,一字一句地說:「大家不管遇到什麼情況,都必須遵守一個原則:保存力量,不准蠻幹!完了之後,到陳明宣的棧房裡等我,他那裡是個小場,背靜,還沒有駐兵。」

  大家分散著出發了。我和幾個同志到處走了一圈,趕到陳明宣那裡,已經是大年三十了。譚老五把我帶到陳明宣的棧房裡,自己當天就去了銅梁。陳明宣夫婦是自己人,可是不認識我,只是聽從譚老五的吩咐,把我安排在一個小房間裡等人。

  晚上,陳仁勇回來了,一進屋直喊著餓壞了,跑進廚房端出兩大碗稀飯,唏裡呼嚕就吃了個風捲殘雲。我坐在旁邊等他吃完了才問:「你跑了這麼幾天,情況怎麼樣?」陳仁勇說:「杜仁傑犧牲之後,他的那個當鄉長的惡霸叔父就倒向了軍閥,把肖家場和賽龍場的口子都紮起來,抓了我們近百人,好多人都犧牲了。但是杜仁傑的槍都藏在幾個貧農家裡,沒被發現,他手下剩下的那些人也都潛伏下來了。我悄悄找人把窖裡的五十多支槍都起了出來,找了幾個可靠的人運到山腳下,仲生派人來接的。肖家場的同志們都要跟我們上山,正發展人呢,說要跟著你去報仇。」「你怎麼跟他們說的?」

  「唉呀大姐,你莫要考我了,跟了你這麼多年,這點原則性還不曉得?我跟他們說,堅決不准亂動,等候上級指示。」接著又小聲說了一句:「只是不曉得,這上級的指示好久才來得到哦。」

  我沒理會他後面的那句話,想了想說:「不知道現在羅渡溪那邊的情況怎麼樣了?這一片,可是我們苦心經營了十年的根據地啊。」

  陳仁勇說:「大姐,要不要我回去看看?」

  我歎了口氣說:「算了吧,你差點在那裡死過一回了,不要去了,犯忌諱。」

  陳仁勇嘿嘿一笑,說:「大姐,你還是個老布爾什維克呢,還迷信!閻王不要命,誰還敢要我的命?留著我跟他們作對呢,這是天意!只是……」

  我說:「只是什麼?」

  他嘿嘿一笑,支支吾吾說:「只是我的槍丟了。」「你怎麼會把槍丟了?咋不把腦袋丟了?」

  「我沒辦法,如果當時不丟槍,恐怕只得丟腦袋。大姐你別亂猜,我是看見敵人來了,到處抓人,連那些出門人手腕子上拴的一根避邪的紅絲線都說是共產黨的暗號,你說容得我的那支槍?我靈機一動,就把槍丟進了水田裡,心想等他們走了再去撈。可是沒想到那些龜孫子就是不走,我又不敢不走,等到天黑了摸回去,硬是找不到了……」

  當時我們有規定,就是丟了腦袋也不能丟槍,這個陳仁勇他……可是又一想,難道真的讓他去白白丟了腦袋不成?可是我們的槍,尤其是有子彈的槍這麼缺。出來的人,帶著槍是很危險,可是少了槍,又怎麼行?

  陳仁勇一咬牙:「大姐,我保證從他們手裡去搞支槍來,將功折罪好不好?」說著一轉身,就要往外走。我說:「回來!」接著就從腰上抽出一支槍來,掂了掂,遞給他說:「這是李大哥給我的一支槍,這麼多年來一直跟著我,從沒離過身,你就先拿去用吧,什麼時候有槍了,就還給我。」陳仁勇接過去,也掂了掂,一下子插進腰裡說:「大姐你放心,要不了十天半月的,就會完璧歸趙。」

  說完一貓腰出了門,哼著小調走了。

  我搖搖頭,這個陳仁勇啊,什麼都不當回事,既討人喜歡,又讓人擔心。

  第二天,是大年初一。吃過了早飯,陳明宣家的老太太邀約我們上街去轉轉。我心裡有事,不想去,卻經不住老太太半拖半勸的,轉念一想,老在屋裡呆著也悶得慌,再說這個清清靜靜的小地方,想來也出不了什麼大事,就跟著上了街。

  這個場鎮,確實小,就一條街,除了兩間雜貨鋪和一家茶館之外,只有幾間破草房。這一向風聲緊,有錢的人都躲進碉樓去了,街上除了穿紅著綠的娃娃們,就是些婦女和老人,見我都有些詫異。一個戴氊帽的人問一個老頭:「張大爺,您看這小夥子是哪裡來的?」

  那老頭含著葉子煙杆罵了一句:「不曉得,倒男不女的樣子,活像一個怪物。」

  我一聽這話不對,連忙回到了陳明宣的棧房裡。晚上,和陳明宣一家人吃過年飯,夜已經很深了,我和衣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想到往年的今天,雖然不一定全家團聚,但總還有個家,總還有個人在;現在玉璧死了,兩個孩子托給了別人照管,今後這個家,也就名存實亡了。又想到當年和玉璧戀愛的時候,山盟海誓的,以後這麼多年出生入死,從來就沒想到……沒想到他卻真的走在了我的前頭。我想著想著,眼淚又浸濕了枕頭,不禁長歎一聲,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朦朧中,覺得好大好大的太陽,曬得我渾身燥熱;突然又聽得幾聲槍響,我翻身坐起來,透過山牆,發現隔壁廚房火紅一片,接著劈叭爆響的火苗轟地竄上了房頂。我急了,一手抓過帽子扣在頭上,就跑去打陳明宣夫婦的門,一邊扯開嗓子高聲喊:「火燒房子啦,快起來救火啊!……」

  尖聲尖氣的喊聲驚動了巴掌大的鄉場,場頭場尾的人都趕來救火,三下兩下就把火打熄了。這時候,天已經亮了,陳明宣感激得不得了,到處磕頭作揖地道謝,直是怪自己做了年飯沒把灶裡的火閉好。我卻聽見有人在一邊悄悄地說:「這小夥子不就是白天逛街的那個少爺嗎?好像在這裡住了好幾天了?」又有人說:「少爺?聲音咋這麼秀氣?」我心裡一驚,連忙退回屋裡,才發現事情要弄糟。咋辦?走嗎?大家都要到這裡來找我;不走嗎,出了事咋辦?要不然改成女裝?不行,面貌和聲音都沒變,別人更要懷疑,等於此地無銀三百兩……猶豫之中,上午過去了,沒有人來;眼看下午又要過去了,還是沒人來。我正在著急,李大哥手下一個叫張二娃的來了,說廣安那邊鄭甯、鄭濤兩弟兄和敵人衝殺得厲害,已經犧牲了不少人了;雷忠信也被敵人殺紅了眼,正在集合隊伍。李大哥招呼不住,叫我趕快去一趟,晚了說不定就會出大事的。

  我正要說什麼,就看見陳明宣一頭沖了進來,喘著氣說:「不好了,保長跑去報了官,說我的棧房裡住了個倒男不女的人,可能是華鎣山上下來的,現在上面來了十幾個兵,都進了場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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