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雙槍老太婆 | 上頁 下頁
一一三


  林竹棲生性開朗大度,在官場混了一場,自己兩袖清風,連惟一的兒子也養不活,寄在妹妹家裡。後來給雷忠厚當了參謀長,這時就與玉璧認識了。以後雷忠厚、李榮華靠攏我們,他在其中起了很大作用。紅軍入川時,他當時是下川東民團總指揮。一看紅軍佔領城口、萬源,就準備帶領下川東四十幾個中隊的民團到開縣楊柳關起義,與紅軍會師;後因被內部叛徒告密事敗,又幾乎被捕。清浦和我會到李榮華和雷忠厚時,就經常擺他的龍門陣,一直擔心他的安全,萬不想在今天見了面。

  林竹棲的到來,使我眼前一亮:這不是接替服裝社的最佳人選嗎?這人生性爽直,活動能力強,社會關係也多,同雷忠厚、李榮華又是老交情,再加上個徐清浦,重慶的事情就完全可以放心了。

  當下我們就商量,清浦覺得很合適,林竹棲也滿口答應。我們高高興興到隔壁「四海豐」吃了頓飯,我的一顆心完全放下來了。

  臘月,我回李子壩,陪兩個孩子好好玩了兩天,就起程回華鎣山了。

  【寶頂宣誓】

  正是臘月十幾頭上,天氣很冷。我穿了一件舊的青布棉袍,頭上包了一根青絲帕,裝成一個病人,同李士民一道,喊了一乘滑竿,趕到太平場,住到我們一個老王同志的家裡。

  這裡是羅平精的老家。談起羅平精犧牲後的情況,老王只是歎息,說他家裡被抄了好幾次,手下的人大多上了山,這次也有少數逃回來的,都被夏馬刀的人捉住殺了。我問起他的女人和孩子,老王搖搖頭,不知道去了哪裡。我不由得想起羅平精臨刑前托給我的事情,心裡茫然若失。第二天清晨,老王喊來短程滑竿,我們走一截,換一乘,經過賽龍場、肖家場、羅渡溪……都是走的場背後的小路。過去在這些路上,總是大搖大擺的,現在革命失敗了,路上冷清清的,見到的都是些生人,偶爾一兩個熟面孔,有的把頭轉過去,有的站著想喊我,又不敢開口。我乾脆用鋪蓋蒙著頭,閉著眼,想那些難忘的往事……到了羅渡溪場背後,把滑竿打發走了,我和李士民步行,趕到太陽坪家裡,已經夜深了。母親來開門,一見是我,手抖抖的,哇地一聲就哭了。我扶她老人家在桌邊坐下,沒有流淚,也沒有說話。

  玉喜來了,啞坐了一陣。才把我引到了門前的黃桷樹下,指著樹前的一塊平地說:「哥哥的屍體,二姐夫他們幾個偷回來了,暫時淺埋在這裡,怕敵人知道了,不敢堆墳。」

  我一看,這哪裡是墳,分明是一塊剛播下種子的鬆土。

  四周死一樣的寂靜,臘月的寒風吹著,黃桷樹的枝葉沙沙地搖動。我站在這裡,就像站在玉璧的面前,我在心裡對他說:你拿著槍桿和他們鬥了一輩子,難道死了還躲他們不成?

  玉璧在我心裡微笑,不回答我的話,卻說:「玉屏,你終於回來了,我一直在等著你。」

  我坐下來,捏了一把鬆軟的泥土,就像捏著他溫暖而寬厚的手。我在心裡說:「玉璧,我回來了,我已經把你的那封信刻進了心裡,今生今世也不會忘記。」

  玉璧仍然微笑著,說:「玉屏,你成熟多了,你今後的路還很長很長,看見你我就放心了。」

  我禁不住了,一下子撲在他的墳上,喊著:「玉璧,你英雄一世,怎麼會死在這姓曾的手裡?總有一天,我會提著叛徒的腦袋來見你。」

  玉璧仍然很平靜:「玉屏,你回過頭去,看看你身後站了多少人啊……」

  我捏著一把眼淚浸透了的泥土,慢慢站起身來。夜已經很深了,寒風吹得更緊,玉喜在我身後輕輕地說:「嫂嫂,莫受涼了,回去吧。」

  回到屋裡,母親坐在孤燈前,泣不成聲。我說:「媽媽,你別哭了,有我在,就有為玉璧報仇的那一天。」說著收拾了幾件衣服,就和李士民一起上山了。玉喜拿了一把燃著的香火,送我們一程。

  十年來,白天黑夜,上山下山,哪裡是溝,哪裡是坎,也記得清,數得出。走了一截,叫玉喜轉去,把香也弄熄,丟了。下了雪,路上滑溜滑溜的,黑夜裡對面不見人影。我沿著荊棘叢生的毛狗小路,攀著枯藤,抓著小樹,一步一步地往上爬,李士民在我後面跟著。

  走到半山腰,穿過一片密林,進了亂草叢生的背靜的山彎裡,忽然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有人在問:「誰?」

  我立即聽出是李仲生的聲音。腳步聲亂了,還夾雜著笑聲和呼喊,李仲生、陳仁勇、范永安帶著人把我迎住,七嘴八舌地說:「大姐,我們在這裡,等了你兩天啦!」

  大家擁著我,把我們引進向老大的家裡,我卻在這「家」門口愣住了。這是什麼家啊:幾根竹子搭著人字架。上面蓋了些雜亂的茅草,什麼都沒有,只有個石頭搭的灶,灶上擱了一個半邊鍋。一個爛籮筐裡鋪了些棕絲,裡面放了一個剛出生不久的嬰兒,另有一個七八歲的女孩,褲子也沒有穿,坐在火堆旁邊。

  我心裡很難受,向老大卻笑著說:「大姐,這算不了什麼,只要你回來就好了。」

  仲生也歎息著說:「是呀,敵人把山邊的房屋都燒光了,老向的大女兒大毛為了去搶一床破鋪蓋,也被燒死了。這是臨時搭起的一個茅草棚。前些時候敵人搜山,向大嫂才生產三天,只好帶著嬰兒躲在崖洞裡,又冷又餓,得了產後寒,前幾天也死了,留下這兩個孩子。老向也夠受啊!大姐,要解決的問題很多,上山後慢慢地談吧!」

  天亮了,我們沿著彎彎曲曲的小路,來到貓兒寺廟前。廟門前兩個石獅子的嘴巴,被子彈打爛了;前面那塊過去同志們下操的草坪,長了齊人深的雜草。一進廟門,法智跑上前來,連連喊了兩聲「大姐」,就不做聲了。我望著法智,又想起法慧他們往年練武的情景。

  法智引我到大殿上,指著一根柱頭,說:「徐老師父就是被綁在這上面,被敵人當靶子打死的。」我看柱頭上,還留著無數的槍眼和黑黑的血跡。

  我們在柱頭前站了一陣,抬眼望見寶頂上的那一杆大紅旗,仍像十年前一樣隨風飄舞。這旗子,是夏林到廣安買來的一匹大紅綢,由我親手縫製的。當時玉璧看了,說:「第一次起義時,叫你縫鑲白邊的杏黃旗,你不高興,現在你該滿意了吧?」

  現在,玉璧犧牲了,夏林犧牲了,還有許多保衛過這面紅旗的同志都犧牲了。可是這面紅旗還在。

  我們站了一陣,走出貓兒寺。廟前廟後的山坡平地上,長起了綠油油的青菜蘿蔔,在雪地裡分外醒目。我在路邊隨手拔了一根剛破土的麥苗,想起了「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詩句。

  我們繼續往前走,來到一片竹林地,陳仁勇站住了,說:「請進屋。」我四處看了一陣,說:「屋在哪裡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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