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雙槍老太婆 | 上頁 下頁
一〇四


  我哪裡還走得動路啊,站都站不穩。清浦看我這個樣子,就把我扶進街邊的一個小旅館裡,開了個小房間。我們面對面地坐著,哭了一陣。清浦說:「玉屏,你要想開一些,這是敵人的陰謀。內部叛了,是大家都沒想到的。現在重慶只有我們兩個人,玉璧這一死,山上就倒了根擎天柱,上面一時也可能來不了人,敵人很可能要來個大屠殺,形勢會很緊張。

  你現在千萬不能倒下去,我們還要報大仇啊!」我點點頭,說:「清浦,我知道,我不急了,人死都死了,我不想他,我要站起來,山上還有那麼多隊伍……」說著說著又倒在床上,失聲痛哭起來。

  玉璧的死,很快就有了反響,成都《新新新聞》、重慶《蜀報》都以大黑體字為標題,登出了《岳池共匪廖玉璧斬決》的消息;岳池、廣安的城鎮鄉間,都貼了行刑時的照片。二月二十七日,我們一個叫劉老大的隊員,到李子壩找到了我,拿出了玉璧臨刑前給我寫的一封絕筆信。

  信是這樣寫的:

  玉屏吾愛,我已遭不幸,病入膏肓,一無救藥,再不能活著來見你了。我為革命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沒有完成的任務,望你繼續完成。

  我粗枝大葉,死於敵人的陰謀陷害,望你們以我為戒,不要蹈我覆轍,更不要僅僅為我,為報仇而盲目行動。我之死,是有代價之死,是為千千萬萬中國人民求得自由解放而死,也是為愛你而死,無數種死法中,此為最優也。

  我的仇會有千千萬萬的人來報,今日殺我者,他日亦有還我血債之時,你切勿為我而傷其自身。我死之後,寧君、彬兒靠你撫養成人,快帶他們往西北方走,他們是繼承者,家中母親,也托你照應。

  永別了玉屏。

  玉璧于岳池萬壽宮獄牢內民國二十四年二月二十二日夜我捧著這封信,哭得昏了過去。

  不知道什麼時候,我才醒了過來,隱隱約約地覺得身邊圍著幾個人。一個聲音哭著說:「大嫂,大哥已經不在了,你自己要多多保重啊!」

  我猛然想起,這人是劉老大,連忙一下子坐了起來,拉著他問:「你說,老大,你告訴我,這封信是怎麼來的?」

  劉老大用袖子揩幹了眼淚,坐在我身邊,慢慢地說了起來。

  「那天我下山去買鹽,被夏馬刀的人捉住了,說我是山上下來的探子,就把我捉進了岳池縣裡的萬壽宮裡關起。二十二號那天,一個人上了重鐐,五花大綁地被一大群人推了進來,我一看,才曉得是廖大哥。那天夜裡,陰冷得很,廖大哥神色自然地坐在那裡,跟我聊天。我說:『廖大哥呀,你有什麼事情,儘管給我說。我已經都托了保人,他們沒抓住我什麼證據,說不定很快就要被保出去的。只要我一出去,就是拼了這條小命,也要去山上報信,讓周輝同、李仲生他們下山來救你出去……』「廖大哥笑了笑,說:『不用了,他們等不得的,他們抓我這麼多年,好容易抓到手了,還會等我們的人來救我?我也沒有什麼事情麻煩你。要是方便,你給我找支筆來,我寫封信。』

  「我前不久才找人寫了保狀,紙筆都還放在屋角裡,就連忙給他找了出來。可是他的兩隻手都綁著,只好用嘴含著那筆寫。我看他寫得那麼吃力,心裡想天下哪有這樣的罪,再說深更半夜的,想必那些兵也不會進來,就悄悄地給他把繩子都解了。廖大哥拿起筆,刷刷地只管寫,不一會兒就寫好了,他把信折成這個樣子,然後對我說:『我這輩子只求你幫一個忙,請你把這封信交給陳玉屏。當然咯,這是要殺頭的事情,你要是不願意可以早說,要拿去向敵人邀功也可以……』

  「我忙說:『廖大哥呀,我劉老大哪裡是那樣的人,那不遭天打五雷轟嗎?好歹我也跟了你這麼些年啊。你放心吧,只要有我劉老大在,也就會有這信在!』「沒想到,我沒想到啊,天一亮,也就是寫了這封信沒幾個時辰,廖大哥就被押出去了,這一去,就再沒回來。「那兩天,牢房裡都傳遍了,說是廖大哥從牢裡一押出去,就由向屠戶親自審問。其實誰都知道,像廖大哥這樣的人,有沒有口供都要殺的,什麼審問不審問,不過是做個樣子而已。可是廖大哥自己當成了一回事。聽說在大堂上,向屠戶問他是不是共產黨,他反口問道你們不是到處出起大佈告,要抓我這個共產黨員?這麼多年了,怎麼還沒鬧明白啊?向屠夫又問知不知道為什麼要抓你?廖大哥又說怎麼不知道?不就是因為懸賞的那三千塊大洋嗎?……向屠夫不耐煩了,就喊押出去!廖大哥知道自己活不了了,一路喊著口號出了衙門。他挺著胸膛,面不改色,一路上高呼著『我們的共產黨萬歲!』『我們的紅軍萬歲!』『打倒軍閥楊森!』『蘇維埃政府萬歲!』,一直到了刑場上,也沒停下來。那天,天氣陰冷得很,由監獄到刑場的路上,站滿了默默無言的群眾,一點聲音也沒有。」劉老大停住了,過了一會才說:「正街上照像館的老闆,大嫂你知道吧?」

  我點點頭。豈止是知道,還是和我常來常往的熟人,他的女人還和我拜過姐妹,這些年的關係一直不錯。「那天,老闆被敵人押到刑場,被槍逼著為大哥照像。他不知道是真的心慌,還是想多拖延時間,照了一張,說沒照好,照了第二張,還是說沒照好,大哥還在不停地喊口號,敵人把那老闆掀在一邊,就喊用刑……「大哥的頭,用竹竿穿著,在城裡遊街示眾,後來又掛在南門城門洞上的木籠裡。敵人不准收屍,揚言收屍者同罪。那些天,滿城裡陰風慘慘的,城裡的人家連娃娃都不敢哭。」

  這一天,正是一九三五年的二月二十三日,上午九點。

  我一會兒天上一會兒地下的,迷迷糊糊地昏睡了不知道多久,每一次醒來,都見到身邊有山上下來的人,陸陸續續地告訴了我玉璧犧牲前後的情況。

  自從敵人發了懸賞通緝廖玉璧的佈告,組織上就很警惕,給玉璧身邊配了十六個人,都是雙槍,跟著他先到廣安轉洞口找到唐虛穀,商量了貫徹南部會議的情況,然後又找到陳伯齋、唐俊清和鄭濤瞭解情況,還給大竹後山的傷員送了五十張行軍床去。當時廿軍又在招兵買馬,羅渡溪有些吃緊,玉璧就把周輝同調回山上帶隊伍。不久羅渡溪就被敵人占了,玉璧打算調黎梓衛的人上山,守黎梓衛的曾洪澤不願意,賭咒發誓地保證不會出事情。

  曾洪澤這個人,我有些印象,原來在姚生榮的隊伍裡,新街整軍時他就和蘇連清是一夥,後來又悔過又檢討,就沒有深究。在黎梓衛表現還好,還打過敵軍的軍船,都認為他改邪歸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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