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雙槍老太婆 | 上頁 下頁
九六


  過去給組織上的報告和處理外邊的信都是陳亮佐和我代筆,自從王道純上山後,這些事都交他專辦,他的舊學底子好,又教過多年的書,說話有些咬文嚼字的,所以大家都喊他酸秀才。

  王道純把稿子念了一遍,我們討論了一陣,修改了幾處就分頭抄寫。王道純寫佈告,陳亮佐刻鋼板、油印傳單,搞好後,派人連夜送出去,用雞蛋清貼好。第二天李仲生轉來說,廣安四城門、過街要道和新街上,一堆一堆的人圍著看我們的佈告。

  佈告是這樣寫的:

  華鎣農民自衛軍佈告:照得岳池廣安,人民勤勞勇敢。終年勤耙苦做,難得飯吃衣穿。可恨軍閥楊森,廣嶽被他霸佔。刮盡民脂民膏,慘殺同胞無算。地主租重押重,又逢年年乾旱。天災人禍齊來,人民苦不堪言。吃盡草根樹皮,逼得妻離子散。我軍為民起義,抗糧抗稅抗捐。首在除暴安民,人民秋毫無犯。轉戰川北十年,敵人聞風膽寒。消滅楊森匪徒,我軍責任攸關。為了人民安全,暫時撤出廣安。凡我廣岳同胞,不要誤信謠言。我軍越戰越強,楊森日落西山。大家同心協力,配合我軍作戰。不與楊森合作,不受楊森欺騙。不當壯丁差役,不繳田糧捐款。活捉楊森前來,獎賞大洋一萬。砍掉夏炯狗頭,定賞大洋五千。楊森部下官兵,趕快回頭是岸。不要作敵幫兇,立即起義嘩變。若再執迷不悟,人民決不姑寬。我軍說到做到,從不紙上空談。特此佈告通知,尚希廣為宣傳。

  司令員:廖玉璧
  政委:劉元貞

  【生離死別】

  重慶,還是跟原來一樣,烏煙瘴氣的,城牆邊上小巷子裡到處都是流浪兒和乞丐,街上徒添了許多穿著制服的警察。

  回到李子壩,曾三姐拉著我的手只是埋怨,說岳池那鬼地方還沒把你害苦麼,咋個現在才下來!看你關了年大牢,人都瘦成了這個樣子,你的兩個娃兒硬是把你想死了。正說著彬娃跳著回來了。孩子七八歲了,一進屋就跑過來抱著我的膝頭,捨不得離開。甯兒從學校回來,緊緊跟著我,怕我又走了,好幾天不去上學。李大哥、雷忠厚和一些熟人聽說我到了重慶,都來看我,這個要給我接風,那個要給我洗塵,三姐的五妹楊敏言也來了。我出獄之後,敏言就和雷青成結了婚,一直盼著我來重慶,見了我就拉著手說:「你再不來青成就要見外了,明天到我家裡吃飯,我們給你壓壓驚。」

  第二天,我和曾三姐備了禮劄,到雷青成家道謝。他和敏言住在黃家埡口一個小院子裡,院裡養了些花草,很幽靜,三間屋也收拾得乾乾淨淨的。那天沒請多的人,曾三姐在廚房幫忙,席上除了雷青成、楊敏言和我,還有一個叫陶治民的人,很斯文的樣子。一開席,雷青成首先站起來,向我祝酒,其他三位也站起來祝酒。我答謝的時候說:「我陳玉屏是才從大牢裡出來的人,承蒙諸位如此不棄,實在是感謝得很。」雷青成立即說:「屏姐,你不能這樣說話,我們在座的除了敏言之外,都是清一色坐過軍閥大牢的人。現在年輕人但凡有些頭腦,想要往前走的,這種事情總是難免的,這對我們算不得什麼恥辱,反而覺得是一種激勵。」

  接著坐下來吃飯。談起我出獄的前前後後,雷青成很不了然,說:「劉湘畢竟還是四川的『剿匪』總司令吧,上次楊森在他的軍師劉神仙腳下還叩了頭,未必就一點面子都不給嗎?我找劉湘給楊森打了五次電話,還是關了一年,末了總算放了出來,還這樣搞明放暗吊線!」楊敏言忙說:「莫說那些了,出來了就好。屏姐你這次到重慶,多住些時候,我三姐那裡亂糟糟的,你就到我這裡來住,清靜得很,好養病。」正說到這裡,曾三姐來上菜了,在一旁說:「玉屏啊,這次回來了,莫說走不走的話,在敏言這裡養好病,再讓青成找個輕巧的事情做,好好照看你的兩個娃娃,當媽的就要有當媽的樣子,那些男人家的事情再莫去摻和,等他們自己去搗弄。」

  大家一陣喧笑,都說曾三姐話醜理端,說得在理。雷青成說:「今天我沒請外人,卻是一桌酒菜辦兩件事,一是為屏姐洗塵接風,二是為我們陶先生餞行,好在你們兩個都是共產黨,不會見外的。」

  陶治民聽了這話,很斯文地笑笑。我也笑笑,心想這個雷青成,又跟共產黨好,又跟軍閥好,又是國民黨的人,看樣子有點名堂。這時,雷青成問陶治民:「你在四川幹得好好的,怎麼又調你回南京去?」陶治民說:「我也不清楚,或許是我勸劉湘不要投靠蔣介石,叫他們知道了,要查辦我吧。」說罷看看我,又笑笑。我聽見他們說到劉湘的事情,想起玉璧臨行時叫我打聽劉湘動靜的話,想問又不知深淺,就只聽著。第二天晚上,陶治民要上船,我們說要送他;他說不用了,我很快就會回來的。可是以後再也沒見到他。聽說到南京以後,他就被蔣介石殺害了,他的夫人帶著孩子,被逼得跳了江。

  我當真在雷青成家住了兩個月。他家裡平時沒有來客,只有我和敏言在家,沒事就請了隔壁王太太過來,搓幾圈麻將。有時候,徐清浦的侄兒徐明生也過來搓麻將,他是劉湘手下的參謀,是雷青成的同學,又是我們的關係,見面說話都很隨便。聽他們在牌桌上的談話,現在蔣介石派人來遊說劉湘,說中央紅軍和紅四方面軍在川南川北兩面夾擊,光靠川軍可能抵擋不住,最好讓中央軍進川來。可是劉湘還是不想讓蔣介石插足,只想把紅軍逼出四川,自己好繼續一統天下,做他的四川王。不過看現在紅軍這個陣勢,恐怕劉湘是抵不住的。

  直到這個時候,我還是不知道雷青成在國民黨裡是幹什麼的,只知道他從前跟著共產黨走過一程,後來在萬縣被軍閥抓去坐了大牢,出來之後不知怎麼就進了國民黨,好像做了個挺管用的什麼官兒。後來國民黨進川了,他在大特務康澤的別動隊裡當了主任,再後又到瀘州做專員,反正官兒越做越大。但他也一直實行了他的許諾,多次救過我,也救過不少共產黨員。

  在雷青成家住了兩個月,我的身體基本復原了,就改用了原來在梁山教書時的名字陳聯詩,由他介紹到西南美專去教書,教古典文學。這期間金積成來過幾次,叫我在學校裡不要顯山露水,儘量把自己隱蔽起來,接頭的地方也改在千廝門陳文玉的船上。還說平時多在雷家出入,別讓人家摸透了底細。

  這段時間,重慶的報紙上熱鬧得很。紅軍在萬源城口打了大勝仗,又回過頭來在通南巴地區痛擊了楊森和羅澤洲的部隊,據說傷亡敵軍兩三千人。至此,由四川軍閥組織的大「圍剿」,已被紅軍全線粉碎。劉湘的日子不好過咯,蔣介石來電責斥,各路軍閥趁機發難,成都的地方頭面人物聚會,要求劉湘的「神仙軍師」自裁,以謝川人。劉湘被迫於八月二十三日通電下野,辭去四川「剿匪」總司令和川軍軍長的職務,由成都回到重慶,在內江柞木鎮過渡船時,想到自己苦心經營了二十年的霸主大業就這樣毀了,幾乎去跳了沱江。

  一時間人心大亂。成都、重慶的官紳大戶,紛紛收縮資金,將大筆大筆的款項匯往上海,炒得申匯暴漲,在重慶寄出二百元,上海只能收到一百元。雷青成乾脆連班也不去上了,天天在家裡看武俠小說。

  快到中秋了。學校的老師都忙著買月餅,備禮過節,我也得找點時間上街去給曾三姐買點禮品,還要為兩個孩子添置換季的衣服。這天剛走出教室,傳達室的老張就來了,說外面有人找。我出大門一看,是譚老五,臉色很不好,見了我怔怔地,半天說不出話來。我心頭一緊,忙問怎麼了?他咽哽著說:「夏林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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