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雙槍老太婆 | 上頁 下頁
七四


  張俊昌的女人出去一宣傳,縣府裡一些幕僚的太太小姐們也來了,或者求我畫佛像,或者是畫枕頭被面鞋面子什麼的,牢房裡整天油燈通明。大家都趁機做些針線,我也好給那些官太太們擺些揚善抑惡的道理。張俊昌的女人聽了我的話,今天纏著張俊昌要放這個,明天纏著他要放那個,沒多久就把秦敖的女人、周複初的女人、譚江氏和她九歲的兒子都放了出去。聽說還為了放我,跟張俊昌大吵大鬧,說若是不放了陳先生這樣的貴人,就贖不了打死和尚的罪過。

  秦敖的女人出去了才兩天,又回來找我,一見面就拉著我哭,說秦敖犧牲了。

  我聽了大吃一驚:「那你還不趕快走?」

  她撲通一聲,跪在了我的面前,說:「大姐,我現在沒了親人,你快幫我出個主意,你說我該咋辦啊?」我連忙把她扶起來,說:「你莫哭了,莫動聲色,咬緊牙關,趕快帶上你那幾個兒子走,先到你妹妹家,然後走得越遠越好。這輩子只要把兒子們養大,就能夠給老秦報仇了。」

  她點點頭,站起來,偏偏倒倒地走了,以後就再沒聽到她的音信。

  轉眼間,臘月又來了,牢房裡的人像走馬燈一樣地換,又只剩下我和江胡氏兩個人了。臘月十一,是我進來一個對年的日子,我幾乎一夜沒睡,想著一年來在這牢房裡經歷的許多事情,想著劉鐵、金華新、段前迪、羅平精和法慧,又想到李仲生、周輝同還有彭傑……整個腦子亂糟糟的。這一年我如果在外面,不知道運了多少槍彈,打了多少仗了;這一年我們的人犧牲了好多,也不知道山上的情況怎麼樣了。現在劉鐵犧牲了,我又不在,黨內黨外的事情玉璧都要管,隊伍發展得這麼快,參加的人又這麼複雜,他管得過來嗎?那麼多人在山上,糧食給養跟得上嗎?聽說他今年到閬中、順慶開了好幾次會,也不知道上面是怎麼說的。前次范永安來說,紅軍把達縣、萬源的劉存厚一打垮,川東川北的根據地就連成一片了;還說楊森派出的隊伍都在營山吃了敗仗,被紅軍打垮了兩個團,現在隊伍殘缺渙散,風聲鶴唳,守著防線動也不敢動,我們的隊伍說不定就要正式扯出旗號來,跟紅軍會師了呢……

  正想著,袁大娘走進來,笑嘻嘻地說:「陳先生,給你道喜!」

  我和江胡氏聽了,都一驚。我隨即鎮定下來,翻身坐起說:「道什麼喜,要槍斃就明說,我進來就曉得有這麼一天,不忌諱的。」

  袁大娘還在笑,說:「真的是道喜,今天要放你。」

  我說:「放我也好,槍斃我也好,我都沒得話說。」袁大娘有些急了,說:「真的放你,是軍長打電話來喊放的。」說罷便急衝衝地走了。

  我瞪了她的背影一眼,心想你這個獄婆都當老了,怎麼還不明白事理?現在楊森被我們打得這麼惱火,怎麼會放了我?

  我把剩下的錢清點出來,交給江胡氏。她抓住我哭著說:「大嫂,咋辦?咋個辦嘛,你快說啊!」

  我對她說:「沒關係,你要堅持著,就是給你受大刑,你也不要暴露,始終說是我的保姆。這錢給你娘兒倆留下作生活費用,如果有剩,二天就交給組織上。」

  我又把僅有的兩件衣服遞給她說:「這兩件衣服你拿去穿,好好帶著孩子,要愛護身體。如果我們有人來,你告訴他們,說我沒有做對不起人的事,我的屍體收不收沒關係,叫他們狠狠地打敵人!」

  牢飯送來了,我根本不想吃,到洗臉的地方,把臉和手洗得乾乾淨淨的,然後又用梳子仔細梳頭。我得把自己搞得伸伸展展的,上刑場也顯得有精神,喊口號也才有勁。江胡氏含著眼淚對我說:「大嫂,你吃點飯吧,我另外給你買點東西吃……」

  我笑笑說:「不要亂花錢了。」

  外面鬧嚷嚷地來了一群人,兩個士兵大聲說:「提陳玉屏!」

  我挺起胸脯,昂著頭,精精神神走了出去。

  可是一走出牢門,就看見張俊昌的老婆迎上來,把一根大紅綢子搭在我身上,笑嘻嘻地說:「恭喜你,陳先生,你今天脫法了!」

  我正在發愣,又見袁大娘點燃一餅鞭炮,走到我面前說:「真的,陳先生,是放你。」

  江胡氏在牢房裡呆呆地看著,突然醒悟過來,跑到門口抓住袁大娘使勁地喊:「袁大娘,你再幫我買點!再幫我買點鞭炮啊!」

  鞭炮劈劈啪啪響起來了,炸得紅色紙花兒到處亂飛,難友們都站在牢門口朝我揮手。縣府的人聽見鞭炮聲響也跑出來看熱鬧,有幾個熟悉的法警和求我做花畫像的太婆,都笑嘻嘻地說:恭喜你陳先生,老天有眼,好人終歸有好報的。

  我實在弄不懂這是耍的啥子把戲,不動聲色地走到大堂上,聽他們咋個說。

  張俊昌坐在大堂上,看見我來了,堆起一臉的假笑說:「陳玉屏,我接軍長來電,放你!」

  我愣了愣,問道:「要不要保?」

  「軍長的電要什麼保?」

  我松了口氣,又立即想到江胡氏。我說:「今天是臘月十一,這莫須有的罪名,算起來把我整整關了一年了。現在我出去了,可是我的保姆呢?」

  「那不行,軍長只說放你。」

  我說:「保姆是隨我一同被捕的,既然我都可以放,為什麼保姆就不能放?」

  「軍長沒有命令,不能放。」

  我說:「法律上不是有假釋一條嗎?我可以保她。」「那非要連環保不可!」

  「多少人我都找!」

  張俊昌一下就哽住了,他思索了一會兒說:「十家連保。」

  這張俊昌明明是在刁難我,我剛剛出大牢,哪裡去找十家連保?想了半天,決定一不做二不休,先到煙館裡去找了幾個煙鬼,又到江胡氏的侄兒媳婦——開「一品店」旅館的老闆娘王左氏那裡去找了兩家,湊夠了十家,做了個保狀遞上去。當天晚上,江胡氏就放了出來。第二天我就打發她回到義和場她丈夫那裡去了。

  正是數九寒天,落著大雪。我一年沒見過白天,一下出來身子輕飄飄的,加上替江胡氏找保跑了半天,頭暈得不行,就在一品店住下來。我心裡明白,現在還不能走動,敵人不會那麼輕易就放了我,十有八九是放長線釣大魚,用我去釣玉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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