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雙槍老太婆 | 上頁 下頁
六五


  他說:「我姓唐,叫唐德彬,是廣安的。大哥叫我給你帶五十塊錢來,請你打個收據。」說著就伸出手,遞進一大包東西來,還故意抖得嘩嘩作響。

  我想我們廣安是有一個唐德彬,可是從來沒有和我見過面,為什麼組織上派他來呢?再說,現在山上很困難,怎麼會給我這麼多錢。我白了他一眼說:「你拿回去,我不要,我已和他斷絕關係了。」

  那人一聽急了,大聲說:「那怎麼行,廖大哥把任務交給我,我冒了好大的風險才進來的啊。」

  他這一喊我更懷疑了,我們的人哪有這樣莽撞,在敵人的監獄裡大喊大叫的?正要再說點什麼,就聽見外面有人悄悄地說:「人長得還漂亮。」

  我心裡全明白了,伸手接過他遞進來的那包銀元,照著那半邊臉揍出去。他一讓,銀元落到外面的地上,滾得叮叮噹當的遍地都是。外面的人直說:「啊啊!好歪好歪。」那個自稱是唐德彬的人還不死心,又撲在牢洞口說:「你不收嗎,就寫個『退還』,落上你的名字也要得,要不然叫我回去,咋個扯回銷?」

  我說:「你手頭有錢,還怕扯不了回銷?你還不走,我就叫人抓你進來關起!」

  他還想說什麼,江胡氏說:「你真的還不走麼?」說著就直起嗓子,直喊袁大娘。

  那傢伙一聽慌了,連忙說:「我走我走。」說著就和外面的兩個人一起慌慌張張把錢撿起來跑了。我和江胡氏在屋裡,捂著嘴笑得直不起腰來。袁大娘進來,問我們笑啥子,江胡氏說:「袁大娘,你二天沒錢花了就找陳先生要,她的名字值錢得很,人家給五十塊大洋請她寫一個都不得行。」袁大娘聽了愈是莫名其妙:「剛才那些人來找你寫字了?出了五十塊錢?」

  我哼了一聲,說:「陳玉屏三個字,現在是一文不值,千金難買。老虎凳、大杠子擺在面前都沒落筆,這五十塊錢算什麼!」

  第二天上午,陳亮佐對我說,劉鐵、金華新他們要解到廣安去釋放了。我聽了覺得奇怪,問:「釋放為什麼一定要解到廣安去?」

  亮佐笑笑,神秘地說:「哄你做什麼,人家王胡氏把楊森周圍的人都說通了。除了王胡氏的女兒去找楊森幾個寵愛的老婆說情外,凡是與楊森挨得攏的人,像楊森的老丈人劉老太爺、朱彩壁參謀長、楊漢忠等都去說情。王胡氏光是請客送禮活動費就花了好幾百元。聽說楊森的口沒有先前緊了,說可以考慮考慮,帶到廣安來審訊後再說。人家王胡氏,今天也要跟著去。」

  正說著,有人喊收風了,接著外面一陣嘈雜。我連忙走到牢洞口,見劉鐵、金華新他們都出來了,個個都高高興興的樣子。我不能暴露和他們的關係,不能喊,不能和他們告別,只是噙著眼淚笑。劉鐵、金華新走過我的牢洞口,也停下來,笑笑,然後高興地舉起帶著鐐銬的手,大聲說:「再見了弟兄們,多保重……」

  監牢裡的每個牢洞口都打開了,伸出許多枯瘦的手,向他們揮動。

  劉鐵他們走了。江胡氏歎口氣說:「劉大哥他們這一去,也不曉得是凶是吉?」我聽了想安慰她,說我們有關係,說我們的人在活動,又想說吉人自有天佑。可是我卻什麼都沒說,只覺得心裡有些空空的,說不出來。

  日子度日如年般地過去,劉鐵他們走了好幾天,卻一點消息也沒有。

  這天中午,李仲生慌慌張張地走進牢房,見了我,一下子就哭了起來,說:「大嫂,遭了。」

  我問誰遭了。

  李仲生說:「劉大哥他們遭了!」

  我心裡咚地一下:「不是說要釋放嗎?」

  仲生說:「先前是說好要放的,可是人一解到廣安,就關到教育局。大嫂,你想教育局那是啥地方啊,那是夏馬刀的隊伍駐紮的地方。就在劉大哥解到廣安的那天晚上,夏馬刀親自審問,要劉大哥他們交出岳池、廣安共產黨組織,要交出廖大哥,要咬你是共產黨。劉大哥狠狠地痛駡了夏馬刀一頓,罵得夏馬刀像瘋狗樣,直喊給我打,給我燒,於是那些爪牙們就給劉大哥『背火背篼』。劉大哥的聲氣都罵啞了,昏倒在地上,他們又用冷水潑在他的臉上。等醒過來,夏馬刀又要他咬那個廣安演戲的王國昌是共產黨。劉大哥說:『夏馬刀,你休想利用我的口,去殺別人的頭。我認不得這些人,你要殺就殺,休想在我口裡得到一個字。』夏馬刀就叫人拿洋油來灌鼻子。那晚整到半夜,用洋油和海椒面灌鼻子、坐抬盒、撬杠子……所有的刑罰都用盡了,夏馬刀還是一無所獲。」我心碎了,搖搖手,不忍再聽下去。牢房裡輕風肅靜,只聽見江胡氏輕輕的抽泣聲。

  好一陣,我才顫著聲音問:「以後呢?」

  李仲生用手帕擦乾了眼淚,坐在我的床邊,又繼續說:「就在劉大哥受刑的第二天,楊森召開會議研究對他們的處理辦法。楊森問夏馬刀審訊的情況,夏馬刀搖了搖頭說:『不招。』楊森接著說:『日前徐向前進了川,一來就佔領了通南巴,又向達縣、渠縣進發。田頌堯的守衛部隊一觸即敗,望風而逃。我們的駐地營山、渠縣眼看也很吃緊,馬上要抽調部隊去駐守。這次拉來的這些人,都在地方上有些聲望,要是沒有口供就殺了,恐怕民心動盪。再者,華鎣山的共匪四處騷動,若不立即設法對付,將來腹背受敵,更不堪設想。依我意見,應該軟硬兼施,清剿與誘敵雙管齊下。聽說劉鐵與廖玉璧情如手足,若能說服劉鐵投降,再用劉鐵去招降華鎣山廖玉璧的共匪,當不費吹灰之力。這樣不用一槍一彈,就能除掉心腹之患,當是上策。』

  「夏馬刀立即站起來說:『軍長,不行呀,劉鐵口很硬,我用毛鐵也撬不開他的嘴,昨晚上啥子刑罰都用盡了,他一個字也沒說。』

  「向屠戶也說:『對付共產黨,沒有別的辦法,只有殺、殺、殺!其實,捉來的也並不都是共產黨,像陳建秋、羅洪明之流,他們也恨共產黨,共產黨也不會要他們。不過,他們是地方上的一些不穩分子,不管派糧派稅經常愛同我們搗蛋,一齊用共匪或通匪的名義殺掉,也好殺一儆百。』「最後,楊森叫再用軟套子試一試再說。於是,夏馬刀就把劉大哥他們從教育局遷到楊森軍部考棚裡面關起。在這幾天,劉大哥又受了兩次刑,還是像以前一樣,一個字沒說;金華新、段前迪和其他兩個同志也像劉大哥那樣豪氣,始終不說出一個同志的名字來。可是陳建秋、羅洪明就不同了,他們見到刑具就嚇垮了,特別是陳建秋,還沒坐上抬盒,就叫喊起來,願意交待。可是他說什麼呢?共產黨認得他,他認不得共產黨。敵人是要廖大哥下山啊,他們有這個本事嗎?敵人想要開口的不是他們,而是劉鐵、金華新這些同志,可這些人又偏偏不開口,真把這些混蛋氣慘了。聽說向屠戶和夏馬刀到楊森那裡去奏本,一個說不殺這七個人,我的司令官不當了;一個說不殺這七個人,我的師長不幹了。楊森見劉大哥他們軟硬都不吃,部下又這樣惱怒,也就點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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