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雙槍老太婆 | 上頁 下頁
六〇


  不等江胡氏開口,就有人在旁邊說:「啥子罪?真正有罪的,會進這裡來麼?看這年紀,早該是有兒有女的人了,總是心頭著急嘛。」

  江胡氏點點頭說:「是的,她又在害病,四五天沒吃東西了。」

  管獄婆長歎一聲說:「陳先生,我看你是個斯文人。這年月要想開點,萬事都急不得的。你倒是進來了,不曉得外面鬧得何等地糟糕。初八那天,城裡上上下下逮了好幾百人,南街、東門、北門那一帶,砍死那麼多,到今天屍首都沒有收得完。你想想,你好歹還有條命,只要想辦法,還能活著出去嘛……」

  管獄婆還在那裡囉嗦,我心裡一陣發緊,又閉上了眼睛,只覺得在黑暗中,橫七豎八全是那些沒有人收殮的血淋淋的屍首。

  天亮以後,管獄婆送飯來了,見我醒了,又挨過來坐下,輕輕地說:「陳先生,你好些麼?我雖然婆家姓袁,娘屋裡也姓陳,說起來都是一家人,有啥事你儘管說就是。看你病成這個樣子,我去給你找醫生看看吧?」

  我擺擺頭,有氣無力地說:「袁大娘,不用看,過兩天會好的。」

  她說:「那,我去給你買只雞,燉了補一下吧?」我說:「我吃素,吃長素,不吃雞。」

  她點點頭,說:「我也吃長素,那我去給你熬點冬莧菜稀飯吃。」

  過了一陣,稀飯送來了。江胡氏端著碗,眼淚汪汪地看著我。我想起她昨晚上的話,咬咬牙坐起來,勉強吃了一碗,心裡熨帖多了。我謝過了袁大娘,心想這獄婆對我這樣好,一定是因為那個弁兵打了招呼,可是那天我連他的臉都沒看清楚。這弁兵是誰呢?

  養了幾天,自己覺得好多了,這才開始熟悉周圍的環境。這是座和衙門一起修建的舊城監牢,和大堂正成一個直角,靠在前頭的女監連大堂上審犯人的呵斥聲都聽得很清楚。牢房裡四周高高的烽火牆一直接到房頂,終年四季一片漆黑,只有門上一個小風洞開著,那個洞僅容得下半張臉。從洞口望出去,外面有個小天井,放風的時候犯人就在這走道上和小天井裡活動。

  川北的冬天,常常是雨雪交加。外面一下雨,牢裡就返潮,濕得不得了,聽說春夏天還會長出菌子來。冬天屋裡一陰濕,越是冷,可是牢房裡的人越關越多,後進來的人不但沒床,連草都沒有一根,就在地上坐著,冷得發抖。獄婆獄卒見了,就來告訴你說監裡可以租鋪蓋,還開得有當鋪,於是犯人們就搜盡自己身上值錢的或者是一時用不著的東西低價當了,去租了髒兮兮的棉被來。監裡的飯食也一定要在這昏暗的牢房裡才吃得下去,裡面的沙石雜物多得很,偶爾還會吃出蟲子或小孩子的鞋襪之類的東西。每人每天十六兩囚糧,發到牢裡就只十四兩,典獄官再扣一層,即使你吃得下也吃不飽。當然,也可以叫獄婆幫忙到外面買來吃或到館子裡吃包月,還可以像住棧房一樣去住單間牢房,可是那都需要錢,有錢在這裡什麼都好說。我和江胡氏都是兩手空空,還帶著個孩子,儘管獄婆子袁大娘很殷勤,可是也不知道她和那個弁兵安的什麼心腸,我們只是每頓向她要點開水,把飯淘一下再吃。

  牢房裡每天晚飯後要放風一次,難友們都要出去換換空氣。這天我人不大舒服,還沒有收風就進來了,剛躺在床上,就聽見隔壁男監一個人悄悄在喊:「三姐,三姐。」這聲音像很熟悉,但又聽不清楚。是誰呢?我正在猜想,就看見牆上一根香火棍伸過來,我這才發現牆上原來有個小洞,連忙走到牆邊,對著那個小洞細聲地問:「你是誰呀?」那聲音說:「陳亮佐。」

  啊,陳亮佐,原來是陳亮佐!我真是又驚又喜,連忙靠著牆洞問:「亮佐,你怎麼樣?你劉大哥呢?還有金華新和老段他們怎麼了?」

  陳亮佐說:「他們都很好,這事是叛徒咬的,可是那傢伙只知道名字不認識人,讓夏炯一氣之下砍了。現在沒有人證,劉大哥叫我轉告你,不要著急。那天叫你陪殺場,是敵人對你的恐嚇,要沉得住氣,要小心,說話要謹慎。」我說:「這個我知道,就是不瞭解情況,讓人很惱火。」他說:「以後我們多聯繫。劉大哥決定在監獄裡成立臨時支部,他作支部書記,指定你和我作小組長,你負責女監的鬥爭。」

  我高興極了,忙問:「有什麼任務給我沒有?」陳亮佐說:「聽說刁大嫂沒有被捕,怎麼又來了一個刁大嫂呢?」

  我說:「這是刁大哥手下一個營長江萬順的女人,叫江胡氏,是叛徒肖心如亂咬的。」

  「她表現怎樣?」

  「還不錯,過去經常幫我們做事。」

  「那要注意,她的口供要改變,不然弄假成真,說成刁大嫂就難辦了。」

  我考慮了一下,就說:「對,改變她的口供。就說她是我請的保姆,武勝人,她丈夫姓李,她姓江,她外婆在賽龍場,敵人不信,就叫她外婆來認,你看怎樣?」

  「對,我給你找點筆墨過來,你給她做個呈文遞上去。」不一會兒,我從牆洞裡接過筆墨,用瓦片磨了些墨水,寫好了呈文,然後對著牆洞念給陳亮佐聽了。他說可以。我就給江胡氏說明白,叫她改姓李。孩子也這樣說,問案時不能對不起。

  這天晚上,我高興極了,睡得很好。

  臘月十五這一天,我和江胡氏與劉鐵他們七個人一起,提出過堂問案了。

  大堂上坐著縣長嚴定禮,臉上黑得像戲臺上的周倉,怪不得人家喊他叫嚴煤炭。

  嚴定禮翻了翻我給江胡氏做的呈文,指著江胡氏喊「刁大嫂、刁大嫂」,江胡氏沒有答應。

  他又喊了一聲,江胡氏才說:「我不是刁大嫂,我姓李。」嚴定禮把驚堂木一拍,說:「你不是刁大嫂,捉住你時為什麼不說?」

  「我說了,他們不聽嘛,還說啥子?」

  「哼,你還這樣刁嘴。」

  我站出來說:「她根本不姓刁,是我的保姆,如果你們查出來姓刁,就殺我的頭。」

  「帶小孩來問。」

  這孩子被士兵一拉,驚叫喚哭起來。嚴定禮問她:「你姓什麼?」

  小孩子只是哭,嚴定禮又叫人拿了一塊糖給她,把她哄著,然後又問:「你姓什麼?」

  「姓李。」

  「你爸爸呢?」

  「沒有爸爸。」

  問了一陣,沒有結果,把江胡氏喊在旁邊,又提劉鐵他們來過堂。嚴定禮指著他們七個問我:「你認不認識?」我說都不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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