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雙槍老太婆 | 上頁 下頁
五七


  一個兵走進來對他說:「旅長,外邊營長有要事找你。」羅潤德站起來,死死盯住我說:「我馬上就來,先把她們帶到關帝廟去。」

  我們被押到了關帝廟,看見上殿下殿關了三四百人,老頭、婦女、年輕人、小孩都坐在地下。外面飄著雪,天氣很冷,一個老頭子就把殿上的菩薩打來燒火烤,一邊打一邊罵:「誰說菩薩保佑,放他媽的屁。老子幾十年來向它磕頭,腦殼都磕腫了,還是窮,還是受氣。媽的,我早就想把這個廟燒了,來,打!都打了,我心頭才舒服……」

  一下子,廟上的「二十八宿」都打爛了。廟內升起了濃濃的煙霧,煙氣嗆人。那個老頭子見我和屈大嫂坐在冰冷的地上,冷得發抖,就招呼我們坐過來點,好烤火。我們坐了過去。老人往火裡添著柴棍子,歎口氣說:「這年成,太不像話。他媽的,把青杠木當成泡桐樹來整。這麼好的隊伍,說是共老二,是匪,要攆走。他們正派?正派個屌!到處殺人放火,搶女人……」

  旁邊一個老頭也說:「李老頭,我一籃子油炸麻花,也被那些穿二尺五戴烏龜殼殼的搶去吃完了,一個錢不給。我說了兩句,就說我『通共匪』。我不曉得啥子叫共匪,我只看見他們戴烏龜殼殼的,到處搶人。」

  我看四周都站著敵兵,就說:「老大爺,你們少說一句,謹防吃虧。」

  「怕啥子?我還要說,人家自衛軍的人借了一根線都要還,楊森的隊伍一來,見東西就搶,到底誰是匪?」

  一個敵兵走過來,大聲說:「不准鬧不准鬧!」那個李老頭又站起來說:「要說,怎樣?你拿針來給老子把嘴巴縫起來?」

  下面的人見我們上面鬧哄哄的,又燒了一堆堆的火,都走了過來,圍著烤火,一邊七嘴八舌地議論著。這時,人群中出來一個女人,走攏來悄悄問:「陳先生,你怎麼沒走?」我看是我們機關包飯館的老闆娘,就說:「生病,往哪裡走。你怎麼也被抓來了?」

  「哼,他們說我通共,把我拉來的。我不懂啥子『共』,只曉得他們一攏,就翻箱倒櫃地亂搶,把老娘的一對陪嫁瓷壇都搶走了。他們才是『老二』。」

  我輕輕地問她:「你的老闆呢?」

  她看了周圍一眼,悄悄對著我的耳朵說:「走了。」我說:「那就好,你不要亂說啊!」

  她把嘴一撇:「我一個老娘,怕他什麼?」

  一個衛兵進來找到我,說羅旅長有請,然後把我帶到羅潤德住的房間裡。屋裡放了一個行軍床,床上放了一床錦緞的被蓋;側邊有一個網籃,籃裡盡是些酒瓶子、罐頭、畫報等亂七八糟的東西;床邊一個小木凳子,歪斜地擺著。羅潤德一看見我進去,只是嬉皮笑臉地打招呼,拍著床沿讓我坐。我一手把小凳子拖過來,背朝著他坐著。

  羅潤德說:「廖大嫂,你不要著急,岳池夏師長來電話,決定要放你。」

  「放不放隨便你們。」

  「沒有問題,沒有問題,只要你……」他離開床邊,走到我的面前繼續說:「夏師長說,只要你說出你們下面哪些是共產黨,就放你。」

  我說:「我是在梁山教書,為了母親無故被關的事才回來的。這次才來餘家場幾天,什麼都不知道。」

  「你真的不知道嗎?你的丈夫可是『共匪』的頭子!」我聽見他說「共匪」二字,心頭一股股的火直往上冒,說:「什麼共匪不共匪,我只知道他是楊森委的三防司令。」「哼,三防司令?明明是想騙我們的人和槍來打我們,想得倒周到,我們的軍長沒有這樣蠢。」

  我不開腔。

  「好,好,不談這個。我問你:你住在什麼地方?」「樓外樓。」

  「你認得哪些人?」

  「我才來幾天,只認識我丈夫。」

  羅潤德呼呼地出了兩口氣,瞪了我兩眼,把門外的肖心如叫進來,問他:「她是不是才到這場上來?」肖心如對羅潤德說:「她是才來,她在害病。」羅潤德又問我:「你不曉得其他情況,經常到廖玉璧那裡去的人你總認識。」

  我說:「在他那裡一天是進的千千,出的萬萬,我怎麼認識?」

  羅潤德刷的站了起來,氣呼呼地在屋裡踱來踱去,最後愣眉愣眼站在我面前,從牙縫裡擠出兩句話來:「你……你……你要明白,這是什麼地方!」

  我也一下站起來說:「我比你清楚。」

  正在這時,一個兵在門外喊:「報告!」

  羅潤德說:「進來。」

  那個兵進得房來,向羅潤德立正說:「報告旅長,廖玉璧的人正在文昌寨造飯。」

  羅潤德命令道:「立即集合,追!」

  那兵出去以後,軍號立即「噠噠噠」地吹了起來,羅潤德親自帶了兩團人去追趕。臨出門了,他又把腦袋伸進來說:「廖大嫂,識時務者為人傑,廖玉璧跑不脫咯……我走了,你就在我的床上睡。」

  夜深了,寒風在窗外呼呼地吹。我在小凳子上坐著,心裡焦急得很。玉璧他們怎麼樣了?不會被敵人追上吧?忽然想起還有兩份文件揣在汗衣的小荷包裡,現在不毀掉,敵人發現了,不但對自己不利,也會給組織上帶來很大的損失。我看看門外的守兵,把文件掏出一份來,喂在口裡,嚼爛吞進肚裡,再吃第二份。可是胃裡翻滾得難受,實在吞不下去了,我就把文件悄悄吐在手裡,搓成一團,然後往外走。衛兵說你要幹什麼,我說我要吐。守兵就把我帶到廁所,監視著。病還沒好,天氣又冷,剛吞下的文件連同昨天吃的稀飯,一齊吐在廁所裡,順勢把手心的文件再嚼爛,扔進糞坑,心裡才稍微安穩些。

  文昌寨離餘家場只有二十裡路光景。天亮時,羅潤德轉來了,一進屋就怒氣衝衝的高叫著:「他媽的,給老子謊報!把報的人捉起來,槍斃!天氣這麼冷,讓老子挨了一夜的凍。」然後,他又出去問一個營長:「你說,他們會朝什麼方向跑呢?在文昌寨問老百姓,都說一個也沒有看見。」

  那營長說:「我看總是沒跑遠,不然就是上華鎣山了。我們昨天追趕時,聽見廖玉璧的隊伍在吼:有膽量的,上華鎣山!我看上山的成分居多。」

  羅潤德說:「上什麼華鎣山,冰天雪地,他們就不怕凍了?

  你看,我們一來,他們就跑了,經不起打嘛!」那營長說:「羅旅長,話不能這麼說,在廣安桂花場我們就吃了大虧。」

  「那是林向侯那草包大意嘛!羅營長,我們的隊伍在附近分散駐下,把步哨放遠點。廖玉璧的詭計多得很,凡是來往行人,都必須嚴格檢查……」

  羅潤德把營長打發走了,一進屋來就同我胡扯,說:廖玉璧是個亡命之徒,他的隊伍是些烏合之眾,我已派兵追擊,要不了幾天就會捉來殺頭,你跟著他沒有好下場。你不要走,做我的秘書,我保你做岳池女中校長……我沒有理他,心想真是黃鼠狼想吃天鵝肉。

  「你這樣年輕漂亮,又有才學,真是啊,一朵鮮花插在牛屎上。」

  我閉上眼還是不理他。

  他嬉皮笑臉地把頭伸過來,說:「有啥關係嘛,共產黨,共產共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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