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雙槍老太婆 | 上頁 下頁
三五


  第二天清早,我們又把要找的人一個一個地審查一番,有的是他的自家人,有的是參加過第一次起義的貧苦農民,大都認得我。我叮囑周子善不能向他們事先說明這事的來龍去脈,又約定今晚上約會的地點,然後就急急趕到羅渡溪,悄悄地到了我們的聯絡點馬福林家裡。我叫馬福林準備了一只有篷的小船,自己頭上包一條藍色的印花布帕子,裝成一個農婦,坐在小船裡。馬福林拿起篙,他的女婿周老么背著纖繩,撐的撐,拉的拉,路上沒歇一口氣,趕到渡口上,天快要黑盡了。

  這裡是渠河的一個支流,從羅渡溪走旱路到黎梓衛,就要經過這條小河。第一次起義時,這條河的渡船,一直是我們的人所掌握,來去很方便;去年楊森大清鄉,被壞人告密,渡船上這個同志不幸犧牲了。眼下這個渡船上的老頭,是個不愛管事愛酒如命的醉漢。我們的船在離渡船三丈多遠的地方停了下來,馬福林上了渡船,對老頭說,「老輩子,到街上喝酒去,周老么在小船上,有人過河,叫他幫一下忙就是。」說著就將渡船劃過了河,插上了船樁,同老頭上岸去了。

  我坐在小船的後面,抽開船棚,望著前面的小路。一會兒,遠遠傳來幾聲咳嗽,是周子善來了。再一會兒,八個人抬著四口箱子直向小船走來。待他們放下箱子,我連忙給每個人點了一支紙煙,對他們說:「麻煩你們了,我沒有人,還要請你們送一程路。」

  周子善也說:「這是大姐過去寄在我那裡的東西,熟人熟事的,你們再幫一下忙吧!」

  一見面,好幾個人都認得我,周老四說:「原來是大姐的東西,好說好說。」周癩子更是拍著胸脯說:「為啥不早說嘛,再走個百八十裡也沒話說。」

  小船過了河,我們氣也沒歇,又抬起箱子,繞過黎梓衛,直向後山走去。

  眼看靠近了王堯的老窩子。自從第一次起義後,王堯一直是我們的死對頭,他殺了我們不少的人,我們也曾派人去打他幾次,都沒有成功。天已黑盡了,四處看不見一點燈火,只有夜風吹動麥穗沙沙作響。我走在前面,拿著一把點燃了的香頭,彎著腰,邊走邊甩,九個人借著這一線微弱的光亮,緩步地向前移動。

  眼看到山邊了,我剛想鬆口氣,卻看半裡路外出現了幾支火把,後面跟著一群黑影朝這頭移動,還聽見嘰嘰咕咕說話的聲音。我招呼大家別動,心想是我們的人來了嗎?可是看了一會兒,又覺得不對頭。我們的人在這種境地,哪裡會這麼一群群地走路,還大聲武氣地說話?一定是敵人!我立刻把香滅了丟在水田裡,對大家說:「前面是敵人,快,抬到麥土裡去。」

  幾個人莫名其妙。周癩子說怕啥子,我們是抬家當過路的。我低聲說:「弟兄們,不能再瞞住你們了,你們抬的東西,不是我的家私,是山上自衛隊的槍支彈藥,出不得問題。」

  周老四一口接過去說:「快,癩子,抬到麥土裡去。」

  大家連忙把四口箱子抬進麥土裡,然後小心翼翼扶起踩倒的麥子。麥稈都半人多深了,剛抽出的麥穗上,長長的麥芒刺著人的臉,葉子上密匝匝冰涼涼的露水,一碰就直往人脖子裡落。地下是濕的,不能坐,也不能站,只好半蹲著,大家擠得緊緊的,連氣也不敢出一口。

  不一會兒,敵人就走到我們前面的一塊麥土邊站住,一個年輕人的聲音說:「媽的,咋個在那頭看到有香火,走攏來就不見了呢?」

  另一個中年人說:「你怕是看花了眼。」

  「怎麼會看花了?我看得清清楚楚的。」

  「莫不是在麥土裡躲起來了?」

  「不會,恐怕是朝前面倒拐的那條小路走了。」一個破喉嚨的聲音恨恨地說:「這一定是華鎣山上廖玉璧的人,他以為我們晚上不出來了,哼!」停了一下,他又大吼一聲:「給老子出來,不然,老子要開槍了!」這些傢伙在那裡你一句我一句地亂罵,我把手槍扯出來,靜聽敵人的動靜。

  天邊露出白晃晃的光亮,大約是四更天了。空曠的野地裡刮起了大風,刮得麥浪一波又一波地翻滾,冰冷的露水雨一樣簌簌地落下來。我們全身都被露水濕透了,冷得直發抖,半蹲在麥土裡動也不敢動。那幾個傢伙在田坎上站了一陣,沒發現什麼,其中一個不耐煩地說:「這麼冷,鬼都沒見一個,走吧。」

  那個破喉嚨說:「不忙,不忙,我們倒拐去看看,等天亮了再走。」

  那幾個傢伙走遠了。我對周癩子他們說:「冷得很,你們把箱子裡的棉絮扯一床來搭著吧。」他們都說不要緊,怕那些傢伙轉來了又麻煩。

  天色慢慢地又轉黑了,一片漆黑,像鍋底一樣;哪家農舍裡的公雞開了個頭,四周的公雞一聲接一聲地叫起來。我心裡一陣發冷:完了,天要亮了。這麼一大群人,就我一個人帶著兩支槍,等會兒敵人回來了,如何是好?打吧,倒是很簡單,憑我這槍法,說不定也是個辦法。可是這裡離王堯的窩很近,一打起來我們就會被包圍,這八個幫忙的弟兄都沒有經歷過戰火,要是丟了人又丟槍,叫我如何交代呢?

  老天爺不容商量,東方現出了魚肚白。我咬了咬牙,叫大家彎腰起來活動活動,準備沖出去。

  忽然,我從麥稈的縫隙裡,隱約看見對面來了一群人,在離我們不遠處張望。接著後面的人停住了,一個不高不矮的,手拿一根竹條子,邊走邊哼著小調:「春景春遊,春風搖動春楊柳,春水池中臥春牛,青春女子梳春頭,看花女子上春樓……」

  那尖溜溜的聲音和春來春去的調子,一聽就很耳熟,像是陳仁勇。我正要站起來看個究竟,忽聽得破鑼一聲:「啥子人?」只得又蹲了下來。只聽得陳仁勇不慌不忙把尾音拖得多長,說了一個「我」字。

  「幹啥子的?」

  「回家。」

  「你家在哪裡?」

  「你跟老子鬧啥子,就在前面院子。」

  他已經走到我前面的一塊土邊了。我把麥稈搖了幾搖,壓低聲音輕輕地喊:「陳——仁——勇。」

  他彎著腰,脖子伸得像鵝頸項一樣,直往麥田裡鑽,低聲回答:「喂——來了——在——哪裡?」

  「這裡——麥土裡——」

  「人呢?——東西呢?」

  「都在這裡,那邊有敵人!」

  「不怕,我們後面來了人。」說著,就直起腰來高聲唱起山歌:

  「妹兒嘞,哥唱山歌走遠方,情妹山上接一腔。」在不遠的地方,一群人答腔:「哥兒嘞,妹妹的山歌接上腔,我來相會你不忙。」唱著唱著,一群人走近了。破喉嚨對幾個鄉丁說:「清晨八早,山歌唱得這樣熱鬧,怕不對頭吧?」

  這時,陳仁勇對著麥土喊了聲「抬走」,大家一齊站起來,抬著箱子就上了路。這一下,後面的那幾個鄉丁慌了,撲爬連天地邊跑邊喊:「幹啥子的?幹啥子的?」

  唱山歌的一群人,一齊扯出槍來對準鄉丁。陳仁勇也用槍指著破喉嚨說:「站住!」

  那幾個鄉丁摸不著頭腦,破喉嚨連忙說:「啥子,不要開玩笑,是我們。」

  我也把槍扯出來,對準他們的腦袋,厲聲說:「哪個開玩笑,就是要收拾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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