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評梅(28)_學達書庫

二八

　　手執大旗的劉和珍中彈了！第一槍從背部射入，斜穿心肺，沒有立即死，楊靜淑忙去扶她，自己卻連中四彈，立刻倒地。楊德群又要扶劉和珍，也被子彈擊中，沒立即死，但當即就有一個軍警的大棒在她的頭部及胸部猛擊。於是，楊德群也當即身亡。

　　小鹿也被軍警打傷了，在混亂間，又被忙亂的人群踩傷，走的時候，是北大的學生黃心素將她扶走的。

　　石評梅聽到慘案的消息後，立即趕到醫院，去看望小鹿及其他受傷的校友。

　　小鹿一見她，就大哭起來：

　　「梅姐！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小鹿鹿，不要悲痛，要振作起來，我們不去死，誰配去死，我們是黑暗裡摸索尋求光明的人，更不必過分悲痛，一個個倒斃了，我們也得從他們的屍身上踏過去，繼續向前，對嗎？」

　　小鹿看到多日不見的梅姐，也變得堅強了。她高興地笑了。

　　「三·一八」慘案一周以後，3月25日下午，在女師大禮堂裡，為劉和珍、楊德群烈士召開追悼大會。

　　評梅也來到了會場，在會上，所有的人們都戴著白花，黑紗，整個女師大人，都沉浸在哀慟、肅穆、悲憤之中。

　　魯迅先生也來悼念了，評梅見到了她的先生，激動極了，魯迅先生一直鼓勵她寫文章，這次，他讓評梅再寫一些語鋒犀利的文章，評梅激動地答應了。

　　這次慘案後不久，由於民眾的憤怒，4月9日，國民軍終於把段祺瑞趕下了台。

　　因為小鹿所學的研究科被解散，小鹿也要去南方準備投奔革命，評梅鼓勵她，為她餞行。

　　她們最後哭著、笑著、鬧著，吃了一桌飯、喝了一杯離別酒，評梅為她做詩一首——

　　妹妹！請你飲幹這杯。

　　這杯裡注滿了濃醴，請你痛飲個沉醉。

　　門前的車馬已鞍轡齊全，只等他絲鞭一揮，朋友啊！你此去，何時再見這市都斜暉？

　　妹妹，請你飲幹這一杯，咽下去，咽下去，你不要再為了命運淒悲看！抽刀將一腔煩離斬去，假如人間尚有光明的火炬，這宇宙頃刻便成灰！

　　妹妹！請你飲幹這一杯：

　　自從丁香花落如今，人情事故日日非，原也想，灑鮮血把灰色人生染紫緋，怎禁住，一遞一下的鐵錘擊得你芳心碎！

　　妹妹！請你飲幹這一杯：

　　且歡樂，收拾起離別時悵惘惜別的淚，緊緊記，殘稿遺骸我待你歸來再掩埋這一別，天涯海角，何處何年我們重相會。

　　妹妹！請你飲幹這一杯：

　　願你煙塵起處掃陰霾，重造天地百折不回，你此去，似扁舟任雷暴轟擊風浪吹，我虔誠地禱告，願你在波瀾中登上重巒迭翠！

　　小鹿噙著眼淚聽完，她感覺到評梅的心是何等的苦！

　　「鹿鹿，」評梅說：「我與君宇生時未能相依共處，願死後得並葬荒丘！這就是我對你的囑託。你今天一走，不知何日再重逢，我把身後的事託付給你，如果你還念及你我姐妹情誼一場，你就不要忘記我生前的囑託！」

　　小鹿再也控不住自己的感情，大叫一聲：「梅姐！」

　　便一下子撲到評梅身上，緊緊抱住她，她隱隱感到評梅將會發生什麼樣的悲劇，這個預感終於被後來的事所證實了。

　　民國十六年(1927年)春天，清明節，評梅又來給君宇掃墓了。

　　今天，她帶了酒來，她要與君宇共飲一杯，紀念他的節日。這杯酒，和著評梅的淚水和悲苦，她要細細地品嘗這杯苦酒！

　　喝了酒，她便獨自給君宇說起話來：

　　「君宇，我愛，我原想追回那美麗的姣容，祭獻在你碧草如茵的墓旁，誰知道青春的殘蕾已和你一同殉葬。

　　我愛，你知否我無言的懷衷，懷想著往日輕盈的夢，夢中我低喚著你的名字，醒來只是深夜長空有孤雁哀鳴！

　　我愛，縱然宇宙變成燼餘的戰場，野煙都腥：在你給我的甜夢裡，我心長系駐於虹橋之中，讚美永生！

　　我愛，這一杯苦酒細細斟，邀殘月與孤星和淚共飲，不管黃昏、不論夜深，醉臥在你墓碑旁，任霜露浸淩罷！我再不醒！」

　　訴說完畢，她朝那劍形的墓碑，深深地鞠了三個躬。

　　待她轉過身去，發現了廬隱、黃心素等十幾個青年男女，拿著花束，在一動不動地看著她，原來他們也是來悼念君宇的。

　　她深深地向他們鞠了一躬，低聲說：

　　「謝謝，謝謝你們，我代表君宇謝謝你們！」

　　他們也哭了，尤其是廬隱，放聲大哭，誰也勸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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