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評梅(5)_學達書庫

五

　　1921年春天的一個下午，按事先的約定，評梅來到吳天放的公寓，兩人談了一會兒新詩，談得十分融洽，十分投機。他們都有一個感覺，願意與對方在一起。

　　「評梅，」吳天放說：「我願意，永遠與你在一起！」

　　突然，他雙手抱住評梅的肩頭，激情、難以遏制的激情，湧上了他的心頭：

　　「梅，親愛的，我愛你，我愛你呀！梅！」

　　評梅抬起頭來，柔情地注視著眼前這位英俊的小夥子，然後，一下子投入他的懷抱。

　　兩顆熾熱的心，終於熔匯在一起了。

　　他們就這樣緊緊地擁抱，熱烈地親吻，不知過了多長時間。直到公寓外面人聲嘈雜，同學們陸續下課了，他們才鬆開。

　　吳天放，以他英俊的外表，以他令人陶醉的甜言蜜語，終於征服了這個踏入社會不足兩年的姑娘。而評梅，這個多情重義，從不輕易許諾，一旦許諾便終生不變的好姑娘，就這樣決定了自己的情愛。這是她的可愛之處，也是她的悲劇所在。

　　評梅在愛戀的激情中，又度過了一年。

　　1922年除夕，她沒有回家過年，給父母寫了封信。她便獨自一人呆著，心中一陣悵惘。吳天放除夕沒有約她去玩，並且打電話告訴她，說他近來處理積壓的詩稿，實在太忙，等有空閒時立即通知她。

　　這樣一連過了十幾天，評梅也沒得到吳天放的消息。

　　1月18日，星期四，一大早她就接到了吳天放打來的電話，電話中他告訴她說，他的積稿已經處理得差不多了，可以騰出時間來了，他希望評梅明天下午到中央公園門口去等他。評梅說女高師今天下午請俄國詩人愛羅先珂演說，正好她明天下午有空兒。

　　誰知不巧，到了這天中午，學校臨時貼出通知，愛羅先珂君的演說改在明天——19號下午。

　　因為年前，11月24日，女高師曾邀請愛羅先珂講演過《女子與其使命》，評梅很受感動。這次演講，她也不想錯過機會。可是，這正好與吳天放約會相撞。她想，與其明天下午失約，不如今天下午就去找天放。提前一天，天放一定會喜出望外的，他們已快一個月沒見面了。

　　吃過午飯，評梅來到櫛沐室梳洗了一番。回到寢室，她換上一件淡碧色，四周有白兔皮的外衣，清雅而鮮麗。然後，壓抑不住癡情少女歡悅的心情，她來到了天放的學校。

　　推開公寓的門，院內靜悄悄的，那些學生都沒回來吧？吳天放的那間屋門口，有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正在玩堆雪人。看到評梅走過來，他停止了鏟雪，一眨不眨地瞅著評梅。

　　「你找誰？」小男孩不客氣地質問。

　　評梅看他長得很可愛，胖乎乎的臉蛋，大大的眼睛。說不準這小孩的形象在哪見過，好像跟她記憶中的某個人很相像，但又一時想不出來是誰。

　　但是，評梅依舊很高興地逗他：「你猜我找誰？」

　　「找我爸爸！」

　　「你爸爸？！你爸爸是誰？」

　　「我爸爸叫吳天放。」

　　「你爸爸叫吳天放？！」評梅驚訝了！

　　「沒錯啊！爸爸，外面有人找你！」小男孩朝屋裡大叫。

　　話音剛落，吳天放已經出來了，他披著睡衣，趿著拖鞋，睡眼惺忪，後面還跟著一個年輕的少婦。那個小男孩看他們出來，丟下鐵鍬就直奔過去，「爸爸、媽媽，是她找你！」小男孩邊叫邊指著評梅。

　　評梅完全驚呆了！她甚至驚愕了，由於驚愕，她一句話竟然都說不出來，她簡直忘了怎樣就會出現這一幕。她想問吳天放，又想大喊為什麼會這樣，同時她又想奪路而走，卻又忘了邁步，她仿佛傻了一般地呆呆盯著這一家三口！

　　吳天放也愣了，他沒想到評梅會這時候出現，他沒想到事情會弄到這個地步，他原本沒想欺騙，但他卻昧著良心一直欺騙著評梅，他該怎樣解釋呢！他也驚呆了，不知如何是好！

　　倒是這位少婦，很快地從他們的驚呆中回過神來，並立刻明白他們之間的關係了，她沒有發怒，也沒有爭吵，反而寬容地笑笑，心平氣和地問：

　　「天放，這位小姐是誰呀？」

　　「哦！她，她是我的一個學生。」吳天放囁嚅著回答。

　　「那麼，請進來坐吧！我們剛起床，屋裡很亂，小姐別見笑就行！」少婦一副主人神態。

　　評梅受傷了，她從這戲劇性的畫面中受到了莫大的傷害，她感到羞愧，又感到憤怒，她感到傷心，又感到被侮辱，她羞憤難當，終於，一轉身跑出了大門。

　　她就這樣離開了吳天放一家三口，離開了他。她一路上不住地奔跑，讓流出來的汗水與自己的淚水匯在一處，她讓自己不停地奔跑著，以期減少憤怒，給自己增加力量。

　　然而，她終是傷得太深了。因為，她是那樣一個純潔天真、心地善良的姑娘，對待她的初戀，對吳天放的愛情，是那樣的忠貞，篤誠，還有那麼的專一和深沉！然而，她的付出所換來的，卻是吳天放的欺騙，她的愛越真誠，這種愛情欺騙對她的打擊就越深重！

　　整整一個下午和一個夜晚，評梅就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她的心已經突然跌入冰窟，她仿佛已經木然。

　　啊！這是永遠抹不平的創傷，終生的難忘呵！民國十二年一月十八日，這個悲慘痛苦的日子，就是這次突變，改變了石評梅的整整一生！

　　第二天，吳天放送走了妻子，立即趕到評梅那兒。

　　吳天放，這個有著楚楚衣冠、漂亮外表的偽君子，卻隱藏著卑鄙粗劣的靈魂。他對評梅信誓旦旦，乞求哀憐，得到評梅的堅決回絕；他又對她進行毀滅名譽的威脅，兇狠殘酷，又得到了評梅對他靈魂的真正認識。

　　吳天放真正對評梅絕望了。

　　而評梅，卻深深地對自己絕望了，她的這個殘缺不全的愛情毀滅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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