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三毛情事 | 上頁 下頁
八一


  當三毛裝扮成卓瑪出現在眼前時,王洛賓觀望著這個比自己小30歲的女人,她的青春,她的亮麗,她的風情,她的光彩,她的一切,令他又愛又怕,又想靠攏去又害怕拉近距離,最後,由於自卑心理作祟,他還是在她的好意面前退縮了。

  幸福,就近在咫尺,不是不想要,而是怕要也抓不牢。

  他老了,不能像她的荷西那樣,陪她玩,陪她鬧,共著她的眼淚,共著她的歡笑。如果他不能比荷西作得更好,不能比荷西更能讓三毛幸福,他憑什麼來取代荷西的位子?

  第二天,王洛賓照常去拍片子。拍片子回來,晚飯的時候,王洛賓告訴三毛他非常羡慕世界著名的作曲家柴可夫斯基和他情人的一段情史,那是一場美妙的精神之戀:他們相愛,但都不願意和對方見面,惟恐通過音樂維繫起來的友誼被過於實際和庸俗的東西破壞掉;他們始終保持著他們所認為適度的距離,在想像中和對方生活,最後感情昇華到了超乎友誼和愛情之上的境界。

  王洛賓在講述這件事時,臉上是異常神往的表情,面露豔羨之色。

  王洛賓的結語是:「幻想出來的感情,再美妙,一旦進入實實在在的生活,被油鹽柴米所拖累,便會失去迷人的光彩。」所以,幻想的就讓它始終呆在幻想裡,千萬不要去親身接觸它,所謂「只可遠觀不可近玩」,就是為了避免造成後悔和遺憾。

  三毛,敏感聰慧,她感覺到王洛賓說這段話是影射她和他之意,但她笑而不語,要讓王洛賓自己說明。

  王洛賓沒說什麼,沉默了一會兒,又給三毛講了一個更加真實、生動的故事:王洛賓有一個朋友,是一個小有名氣的美聲唱法的歌唱家,在年輕的時候,愛上一個美麗的姑娘,但因為戰亂而失散了。他天天為她寫日記,好大一摞日記。20年後他得到了她的消息,這時候雙方都已有了自己的家,但他經常給她寫血書,信中只有一個大大的「愛」。她的丈夫溘然去逝後,他的妻子也為了他的一番癡情而主動提出離婚,以了卻他40年的相思。她手捧鮮花在機場接他,可他見到她後,卻倒抽一口冷氣:她已不再是當年那個亭亭玉立的美少女,而是一個白髮蒼蒼,滿臉皺紋的老太婆,他不由自主地冒出一句令人傷心的話:「你,哎呀你,你,你怎麼成了這個樣子?」她為他買了鋼琴,佈置好房間,請了好多客人來為他們祝賀,但他只住了三天,便偷愉溜走,不辭而別了。

  王洛賓說:「我的朋友做了一件傻事,他如果不去見她,心中會永遠有一個維納斯。他見了,一個美麗的形象毀滅了。」

  這次三毛不再沉默了,她皺著眉頭問:「洛賓,你是不是想告訴我,我們不該見面?」

  「我曾經想給你寫一封信,我一直覺得想像中的東西要比現實中的美。」

  三毛反駁他:「不!洛賓,我們同他們不一樣,一點也不一樣,我認識的是你的現在而不是過去。」

  聽到三毛提到過去,王洛賓更加黯然:「三毛,現在和過去不應該也不能夠對立起來。我們倆都是有過去的人,而且我們的過去並不輕鬆,我們都無法拋得下。」

  三毛知道,王洛賓這話指的是她和荷西。想到荷西,她的內心深處便有一種巨大的悲痛折磨著她,使她的心像浸在冰水裡那麼寒冷,荷西,是她一生一世的愛呵。

  那天晚上,三毛和王洛賓沒有再多說話,兩人都抱著悶悶的情緒,猶豫,灰心,沮喪,全都來了。

  第二天早晨,三毛病倒了:周身疼痛,頭暈目眩,起不了床。

  王洛賓請來醫生,為三毛精心治療,還買了各種各樣的營養品和水果,來給三毛進行保養。

  但是,他本人卻很少到三毛床前陪他說話,他當然也去三毛的房間看她,說說閒話,鼓勵在異鄉病倒的她勇敢一些,堅強一些。但每次他停留的時間並不長,小坐一會便離去了。他告訴三毛片子要趕緊拍出來,於是幾天一整天他都隨拍攝組四處走動,沒完沒了地拍起來,三毛很少能找到他。

  到了第五天晚上,三毛再也無法忍耐下去,她不明白王洛賓到底有多忙,成天見不到他,在她生病的時候,她是多麼希望王洛賓能陪在她左右,給她唱唱歌,講講故事,即便他真的那麼忙,他難道就不能為她的病而暫停一下麼?何況不過是拍片子這等事。可見,她在他心中並沒像她想像的那麼重要,甚連拍片子都比她生病還要緊。

  她想起王洛賓有天晚上告訴他的那些所謂「距離產生美」,「幻想總比現實要美好」的話。

  是的,他在暗示他,他在提醒他,他們根本就不該見面,或者說,他根本就沒有渴望過同他的見面,他根本就不希罕她來陪伴他。

  洛賓,你根本就不在意我呵!

  看著床前的檯燈,燈光透過一層薄紗中,柔柔地照出來。

  「哎呀,洛賓先生,原來你也喜歡在合燈上罩上一層紗巾呀?」

  「對。你也是嗎?」

  「我臺北的家中,所有的檯燈都被我罩上了薄紗。洛賓先生,你是因為什麼原因才這樣做的?」

  「因為我……」

  「洛賓先生,請先別說出來。我們各拿一張紙來寫,看想的是不是一樣。」

  這是三毛第一次拜訪王洛賓時,和王洛賓的一段對話,後來,他們把想法寫在紙上後,拿出來對,兩張紙上都赫然寫著:「朦朧」!

  這一次三毛在王洛賓家住,王洛賓為她佈置房間時,特意把這盞檯燈搬了過去,只因為三毛喜歡。

  三毛盯著檯燈發出的朦朧的光,癡癡地想著。

  她又想起下飛機的那天,王洛賓像哄一個小女孩那樣耐心地哄她;她因演戲而生氣,他又誠心誠意地好好勸解她;他為她唱《是你把幸福帶給我》,說那代表著他的心聲;可是,也許那只是他的待客之道而已,並沒有什麼特殊的意思。

  而且他這麼忙,每天掛在嘴邊最多的一句話便是拍片子。

  三毛的淚不知什麼時候已流了下來。

  哎,你有多麼傻呵!人家並不淒清,並不孤獨,有那麼多人陪著他,他在人群之中活得很快樂,很自在,很得意,怎麼會寂寞?哎,你好多情呵!

  淒清、孤獨、寂寞的是你,不是別人,你還去可憐別人,其實,最可憐最需要慰藉的是你自己呵!

  洛賓,你說得對,我確實不該來的,我們確實不該見面……三毛對著檯燈喃喃自語,心中已有了要走的想法。既然洛賓不需要她的陪伴,她又留下來幹什麼?

  錯誤啊,錯誤!

  我打江南走過
  那等在季節裡的容顏如蓮花的開落
  東風不來,三月的柳絮不飛
  你的心如小小的寂寞的戲
  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
  跫音不響,三月的春帷不揭
  你的心是小小的窗扉緊掩
  我達達的馬蹄是美麗的錯誤
  我不是歸人,是個過客……
  ——鄭愁予

  新疆戈壁大沙漠,畢竟不是撒哈拉沙漠,她不能像當年那樣找到歸宿。

  第二天,三毛覺得心境平靜了許多,不再像前幾天那樣大起大落。身體狀況也覺得好了許多。

  晚飯的時候,三毛對王洛賓說:「今天由我下廚,我來炒菜,你嘗嘗我的手藝。」

  王洛賓卻客氣他說:「那怎麼行呢?你的病還沒全好,而且你到我這兒,你是客呀,怎麼能讓你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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