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三毛情事 | 上頁 下頁
七七


  站在飛機下面的人,焦灼地看著艙口,不知王洛賓能否把三毛勸下來,全場鴉雀無聲,氣氛相當緊張,導演圓圓的胖臉上沁出了汗珠,不知這齣戲萬一主角不肯亮相,不知要怎樣收場。終於,三毛懷抱鮮花,倚傍著王洛賓出現在了機艙口。王洛賓輕輕扶著三毛的手臂,臉上泛著興奮的紅暈,竟像扶著自己的新娘,和三毛走下舷梯。

  觀眾們沒有像上次那樣輕舉妄動,既不歡呼,也不鼓掌,像,是不敢拍了,熒光燈倒是一直亮著,現在成了三毛和王洛賓的照路燈。觀眾們的眼睛一直在三毛臉上尋求訊號,不敢再像第一次那樣作熱烈歡迎狀,生怕又把三毛「嚇」得一扭頭回了機艙。

  三毛的臉卻是多雲轉晴,甜甜地亮亮地笑著,向大家揮了揮手。

  氣氛一下子便活躍起來;空氣不再那麼緊張了,歡呼聲、鼓掌聲一下子響了起來,突然得像從地下冒出來似的。人們全部微笑著,攝像機也重新打開了。

  三毛看看天空,黃昏將近,逐漸下拉的夜幕的西邊角上還掛著一些殘霞,三毛看著下面一片人聲鼎沸,感覺一切太像演戲。

  和王洛賓的單獨會面卻成了這樣的大曝光場面,三毛的心中又禁不住掠過一絲涼意,泛起一聲冷笑。

  好,演吧,演戲也沒什麼不好,大家都來演,大家都作假,便分不清誰真誰假了,「假作真時真亦假」呵!人生不也就是一場戲麼?演吧,演到厭倦的時候就可以落幕了。

  三毛這樣想著,臉上換上了一副燦爛笑顏的面具,她的蒼白的臉,她陰鬱沉重的心,她心中掠過的淒絕的寒意,全都在這副精美絕倫的面具下躲藏起來。

  在同大家合影的時候,三毛拍了拍身邊的王洛賓的胸脯,開了句玩笑:「木乃伊,你還結實著呢!」

  引得大家都歡笑起來。

  終於到了可以回去的時候了,三毛的臉上,真實的倦容才在燦爛的笑容中顯露出來。

  王洛賓的空蕩蕩的住宅,那個三毛在臺灣每次想起便同王洛賓的孤清淒涼聯繫起來的令她難過不已、悲憫不已的寂寞地,此時在暄囂的人群中競顯得無比溫馨、無比清靜起來,因為那將是她和洛賓兩個人的天地,在其中,他們可以互相給予慰藉。

  她早就盼望著的,便是這樣的時光,和洛賓單獨相處,不受塵世的牽絆,無拘無束地交談,自由自在地生活的日子。

  本來三毛希望和王洛賓單獨坐車回去,但王洛賓是隨著導演一行坐車來的,是電視臺的車。回去的時候,當然也應該是大家一同走,這樣既方便,又省車錢。三毛想,這麼長時間都忍過來了,也不在乎再多忍一下,反正很快就將有大量的時間只屬￿他和洛賓兩個人的了。想到這些,她的心又快樂起來。

  在車裡,三毛抑制不住喜悅的心情,便將自己送給王洛賓的禮物拿了出來,那是從臺灣帶來的三盤民歌磁帶,全是王洛賓的作品,製作得非常精美。

  「洛賓,送給你。我從臺灣帶過來的,喜歡嗎?」

  創作者們都喜歡把自己的作品當作禮物贈送給別人,三毛卻別出心裁,把別人的作品送給別人,而且也總能送到別人的心上去。她在臺灣曾經做過類似的事情。

  1976年,三毛和荷西因為海牙國際法庭判決西屬撒哈拉民族自決,造成西撤的混亂而被迫撤離沙漠,在大加納利群島的一座濱海社區定居下來。沒過多久,荷西失業,兩人靠著遣散費和三毛的稿費艱難度日。禍不單行。三毛遭遇車禍受傷,骨傷剛愈,下體又出血,身體狀況糟糕到極點,而且因為每天只能吃一頓飯,心中又焦慮萬分而繼續惡化。

  為了治病也為了家中少一張嘴吃飯,三毛決定回臺灣探親。

  三毛回到臺灣時,她的名字已經家喻戶曉,數不清的鮮花,一批又一批的記者採訪,應接不暇的讀者簽名,名目繁多的會議出席,沒完沒了的飯局應酬……成名的浪潮終於向她迎面而來,席捲了她。

  許多她當年仰慕不已的名家,如今已成了同她在飯局上籌觥交錯的朋友。最值得一提的是,她與老作家徐訏的相交。

  徐訏是早在30年代便在文壇嶄露頭角的知名作家,三毛在小學時代所讀的平生第一本中國長篇小說,便是徐訏的《風蕭蕭》。

  三毛是在一場飯局上和徐訏相識的,兩人感覺彼此都很投緣,徐老先生尤其喜歡開朗活潑、灑脫浪漫的三毛,於是便脫口說出了要認三毛作乾女兒的話。三毛是個聰慧伶俐的人,何況她對徐訏從來崇敬不已,於是順水推舟,當著眾人的面,當下便給徐訏行了女兒禮,皆大歡喜。

  認了乾爸之後,三毛立即跑遍了臺北的書店,搜羅了一大捆徐訏的作品,包裝起來,直奔徐家,送了徐訏這份「厚」禮,深得徐訏的歡心。

  這一次來大陸,三毛又以同樣乖巧的方式贈送王洛賓禮物,果然也把王洛賓歡喜得不得了。

  千里迢迢,從臺灣帶來的禮物,雖然只是三盒磁帶,卻也實在是禮輕情義重了。

  「謝謝,謝謝……」王洛賓一迭聲地說著,愛惜地從三毛手中接過磁帶。

  拿在手中仔細一看,竟全是自己創作的作品,王洛賓激動地抬起頭來,緊緊握住三毛的手,問道:「臺灣出版了我的歌?」

  三毛點點頭:「你喜歡嗎?」

  王洛賓興奮得幾乎要手舞足蹈了:「喜歡,喜歡,喜歡得不能再喜歡了。」

  王洛賓興高采烈,三毛也欣慰不已,她萬萬沒有想到,自己這份真心誠意的禮物也要被人弄來大作文章。

  車上別的人也都圍攏來傳看了這份禮物,分享著洛賓老人的快樂。

  臺灣來的磁帶又激發了那位導演的靈感,他的那雙職業性的眼睛告訴他:這將是一個絕好的題材。

  一定要把它拍進片子裡去。

  導演決定下來後,便開始了對王洛賓和三毛的遊說。

  他告訴三毛他們正在拍一部關於王洛賓的片子,這部片子對於王洛賓的事業相當重要,他們拍這部片子的目的便是要使更多的人知道「王洛賓」這個名字,讓王洛賓有他應該得到的一切。

  三毛的心一點點地沉下去,肚子裡發出一聲聲冷笑:得到的一切!哈,這一切是什麼?不過是多得能埋人的鮮花,響得會震聾耳朵的掌聲,撐死人的飯局,累死人的講演,煩死人的採訪,這些,她三毛已經厭倦得不能再厭倦的東西,令她疲累得不能再疲累的東西,竟可笑地成為一個79歲老人追求和經營的事業。孔子說:「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洛賓,他當是從心所欲的年齡,是他沒有達到這種人生境界,還是他善良敦厚,不忍拒絕別人對他的請求?

  洛賓,你是身不由己,對不對?

  三毛抬眼看王洛賓,見他正興趣盎然地聽著導演言詞懇切的話。

  感覺到三毛在注視自己,王洛賓側過頭去,微笑著問三毛:「你覺得怎麼樣?」

  問句的內容雖然是商量的內容,語氣卻是盼望的語氣,盼望著三毛的答應,而且他的表情分明非常自信,自信三毛一定會答應下來。協助自己拍戲。

  三毛機械地點點頭,心已經下沉到了穀底,失望,太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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