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三毛情事 | 上頁 下頁
四一


  他說:「謝謝!」很真心誠意地,好像不是用嘴發出來的,而是從胸腔裡擠出來的,很動情似的。

  泰戈爾的一首詩閃過Echo的腦際:

  因為愛的贈饋是羞怯的,
  它說不出名字來,
  它掠過陰翳,
  把片片歡樂鋪展在塵埃上,
  捕捉它,
  否則永遠失卻!

  Echo合上眼瞼,把肩膀聳起來,頭微微地偏著,將臉龐枕在他的手上。他的手翻動了一下,用手心溫暖地托著她的腮幫。

  他彎下腰來,在她的耳畔用低啞的聲音說:「今天,你不用再坐在這個角落裡,外面沒有陽光,但外面的歡樂屬￿你。跟我來,好不好?」

  他的頭埋得那樣低,嘴唇幾乎是觸著她的耳垂了,呼吸的熱氣噴進了她的脖子裡,她為著這樣的親密,這種新相識的陌生的親密但同時又像是已經纏綿了好幾萬年,她躲在他的手心裡,幸福地微笑了。

  良久,她慵懶地從他的手心裡抬起頭來,眼睛散發著醉眼迷離的光彩,好像她方才灌下去的不是咖啡,是酒。她溫柔而快活地對他點點頭。

  故事便這樣發生了。

  此後,Echo再也沒坐在那個綠和藍交織下的座位上。屬￿她的是白色的小圓桌和白色低背的小籐椅,是那枝帶著綠葉的紅玫瑰或黃玫瑰。花瓣和葉片上必定掛著些小水珠。在畫家的陪伴下,她的表情只有一個含義:幸福。她快活地笑著,生活不再是一種煎熬和苦役,而是享受。她一直在屋內透過玻璃窗所張望的那個快樂的世界,如今她是在它的懷抱中了。這個世界對於她來說,不再是原來的那種遠距離投射似的欣賞,而是互相融合的擁有和切身的體會。只是美麗的並不都是正確的。

  Echo去了畫家的畫室。他的畫她沒有一幅不喜歡,儘管那些畫恐怕真的一點都夠不上真正的偉大的藝術品的級別,但她都認為那是極好的,極上乘的,甚至是附和著他的「世上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的論調。她沒有意識到自己是在準備愛上他的前提下看他的畫的,她不是因為愛他的畫而愛他,而是因為愛他而愛他的畫。

  錯就錯在她對他的愛是有準備的,她要愛他,她讓自己愛他,她讓自己為見著他而興奮,為離開他而孤獨。他對她說:他初二的那一年愛上了和他鄰居的一個小女孩,她上學的時候總要從他的窗前經過,於是,每天早上,他都靜靜地趴在窗臺上,聽小女孩的腳步聲,他忘不了的是那一種期待的心情;許多年過去了,他有過不少的女孩子,但惟有Echo,讓他又重新有了那種期待的感覺。像這一類的根本分辨不清的到底是真心真意的表白,還是對任何一個女孩子都可以照搬的無聊的承諾的話,都使Echo深深地感動了。不是因為Echo不能加以分辨,只是由於她需要這種感動,太需要了以至於不願意分辨。

  於是,漸漸地她認為自己是愛上他了,再漸漸地,她果然是真的愛上他了,毫無理由地接受和包容著他的一切,落入了情人眼裡出西施的窠臼。

  他的桀騖,他的頹廢,他的邪氣,他的玩世不恭,他的做作的無病呻吟,他的不修邊幅的邋遢,他的沒出息的自許清高和自命不凡,他的懦弱的憤世嫉俗和看破紅塵,在她的眼裡,無一不隱藏著別人發現不到的可愛之處,她甚至不惜作出「化腐朽為神奇」的事,把他的陋習看作純粹的未經整飭的人性。

  他說他精神上沒有寄託,於是她便介紹他入了基督教。她忘了入教只是一種形式而已,虔誠是一種狀態,不能用入教與否來決定它的有無。「佛祖自在心中坐」,信仰神的人,即使他不懂得宗教是什麼,他也不會作惡;而一個不善良的人,入教也拯救不了他的靈魂,喚醒不了他的良知。狼就是狼,即使給它披上羊皮,它也變不成羊,而不過是讓它的危害更加隱蔽,成為一種偽善,到頭來只能是助紂為虐罷了。

  他又說他感情上沒有歸宿,於是她便答應了他的求婚,心甘情願地去做他的在他貧寒的畫室中為他洗衣、做飯的小妻子。家裡沒有人贊成他們的婚事,不僅僅是因為經濟條件的關係,更重要的是因為人品端不端正的問題。但Echo很倔強,他說家人對他有偏見,而且她覺得兩個人只要相愛就夠了,生活中的一切難題都可以在愛情中迎刃而解。崇尚愛情當然是沒錯的,錯的是他的品質根本不值得她愛。Echo甚至認為,如果這個男人的靈魂真的如別人所說的那樣是肮髒不堪的,那麼她更應該同他結婚,以拯救他的靈魂。其實,這種做法同用結婚來給垂死的病人沖喜一樣是愚蠢的,也是於事無補的。

  愛情不應該是盲目的。

  就在即將舉行婚禮的前一天,Echo發現了這個為她帶來許多歡樂也為她帶來許多煩憂,一直對她信誓旦旦的畫家早有了妻子,是個有婦之夫。

  一個下流無恥的混蛋,她竟然愛了這麼久,為他做了這麼多。

  最可氣的是,那人還大耍無賴,不肯善罷甘休。最後的結果是,父親陳嗣慶先生,小心謹慎地陪出了一幢房子,才實現了息事寧人,讓Echo從中解脫了出來。

  愛情有時候真的要靠運氣,有追求真愛的勇敢執著的心還是不夠的,要你的對象同你一樣虔誠才行。在愛情騙子的面前,你越真心,付出得越多,傷害便就越大,有時候,傷害還不僅僅是感情上的。

  (作者語:關於Echo的這段感情歷程,筆者始終不明白的是——明明欺騙人的是那個畫家,他應該是相當理虧的,那麼他又是憑著什麼來對Echo進行敲詐的呢?以至於陳嗣慶先生還賠出了一幢房子。由於資料有限,筆者對此百思不得其解,不可能有一個正確的答案,在這裡,向讀者們說句「對不起」,懇請各位的原諒。謝謝!)

  「滴滴——」尖利刺耳的汽車喇叭聲將Echo從回憶的苦澀餘味中驚喚了回來。騎在自行車上懶懶地蹬著腳踏板的Echo定神一看:原來她想得出神,不知不覺中竟已脫離了自行車車道,在汽車道的邊緣上歪歪斜斜地晃蕩。Echo吐了吐舌頭,趕緊轉了轉籠頭。

  不想了,不想了,真討厭,再想連命都要想掉了。

  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生命本就是要不斷的受傷和復原。

  秋高氣爽的天氣,天是那麼的藍,風是那麼的輕,一切都是那麼的美好,擁有它,擁抱這一切,否則就將失去。

  不要老想這些令人不愉快的事,不要拿別人的錯誤來懲罰自己。這樣的事,這樣的人,其實也只能讓人煩心而已,受騙會讓人氣惱,但叫不了人傷心,根本不值得再掛念著,不時地想起。

  忘了吧,忘了是對他的寬耍

  仇恨,會讓你和你的敵人一起下地獄。

  想到這裡,Echo的心情又輕快起來。抬起手腕看表,時針已指向8點。

  糟糕!Echo暗暗叫苦:到網球場還得騎半個多小時,時間已有些晚了,而且週末的人比平時要多許多,大家都是早早地就趕到網球場,在門外排著隊等開門,以便能租得上場地,Echo想,反正也不能半路上折回去,這樣會破壞掉一整天的節目安排,算了,還是去看看會不會僥倖地租到一個場地吧。

  網球場果然已經人滿為患。第一批的人早已在場上展開了較量,還有許多人在場外的休息椅上等著自己的輪次。

  Echo去查了登記薄,好不容易發現10點半到11點半有一個空檔,Echo非常開心,雖然只有一個小時,但是,只要能到場上去跑一跑、跳一跳,就算沒有白來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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