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三毛情事 | 上頁 下頁 |
三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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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曉得!我的確沒有忘記過這個人。初到馬穗裡的那個聖誕節,我意外地碰見了他,後來我們開始交往,關係很不錯,在將近一年的時間裡,他幾乎是我惟一的感情較親密的男性朋友,我其實蠻喜歡他的,但僅限於一種朋友式的姐弟式的喜歡,因為他的年紀實在比我小了許多,我不可能讓自己的感情朝愛情那個方向發展。後來他的確是對我認真了,我不願意傷害他,便中斷了和他的交往。」 Echo從朋友手中接過那封信,從裡面掉落下來一張照片。 照片上:荷西只穿著泳褲,拿著把魚叉,表示自己在抓魚,笑嘻嘻地站在雪白色的沙灘上,身後是連成一片的蔚藍的天空和大海。 陽光照著他魁梧的身體,把周身的汗毛染成金黃,古銅色的皮膚閃著光澤,十分健美。最突出的是那把捲曲蓬鬆的大鬍子,和著那同樣捲曲蓬鬆的頭髮一起,幾乎快占去了腦袋的2/3。 Echo匆匆地掃了一眼便脫口而出:「這是希臘神話裡的海神嘛!」 然後她又對著照片細細地端詳起來。長大了的荷西很有成熟男子漢的氣魄,乍一看,教人不太認得出來。只有當Echo從那雙熱情洋溢的眼中看出那抹孩子的純真來時,她的回憶中才「轟」然發出一聲巨響,記憶的閘門由此衝開,許多關於荷西的片斷便飛了出來。 Echo把信打開,上面寫道:「過了這麼多年,也許你已經忘記了西班牙文,可是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在我18歲那個下雪的晚上,你告訴我,你不再見我了,你知道那個少年伏枕流了一夜的淚,想要自殺?這麼多年來,你還記得我嗎?我和你約的期限是六年。」 Echo看完信,笑了笑,把信和照片一起裝好,把這封信放在了一邊。然後她對那個朋友說:「請你告訴他我已經收到了這封信,並代我謝謝他。」 「你不給他回信嗎?」朋友驚愕地看著Echo。 「我並沒有和他有什麼約定,當初他叫我等他六年,四年大學,兩年兵役,我沒有應承下來,我對他沒有諾言可以守。說來有些好玩,這幾年我想起這個西班牙男孩來總是在我看古典名著《紅樓夢》的時候。每當我看到寶玉出家的那一幕,總會想起他18歲那年在空曠的雪地裡,怎麼樣跑著、叫著我的名字:『Echo再見!Echo再見!』哎,歲月如風,一轉眼,六年的時光便飛逝了。那時我便沒有愛他,儘管我是害怕一個人的寂寞的。現在過了這麼久,我更是找不出任何感覺。就算作為一個老朋友,我也沒有非給他說不可的話。總之,還是不寫的好。」 西班牙的朋友雖然很為荷西感到難過,但還是點了點頭,他能理解Echo,畢竟愛不是一種施捨。他又問Echo:「那你以後還會去西班牙嗎?」 「當然會去了。我想一定會去的。Echo快活地眨著眼睛說,「這幾年在國外,我並不是只老老實實地呆在西班牙。在馬德裡的時候,我就去法國、德國、意大利和荷蘭玩了一圈,離開馬德裡後,我又去了西德、波蘭、南斯拉夫和美國。最起碼在我遭遇過的這些國家裡,我最感可愛的還是西班牙。西班牙很適合我。我很喜愛隨意,但不喜歡隨便;我很喜愛簡單,但不喜歡粗俗;我很喜愛豪放,但不喜歡放蕩;我很喜愛浪漫,但要求那是自然的而不是刻意的。而我喜愛的這些,西班牙都能夠給我。不過我這次回臺灣,就是想安定下來。一個人的自由是無奈的自由,我不願意要這樣的自由。教人輕飄飄的像浮萍一樣蕩來蕩去沒有著落。 我希望能遇到一個互相傾心而且互相適合的人,嫁給他,為他煮飯,為他洗衣,做一個像我母親那樣的女人,我覺得人生所有的幸福都在這兒了。所以,如果再去西班牙的話,我想多半是為著旅遊的目的。」 「哦?」西班牙的朋友把眉毛往上挑了挑,說,「Echo,你這個人一向給我造成一種新奇的感覺,總覺得你像個萬花筒,對著光,稍稍動一動,便是另外一番全新的意想不到的景象。說句實話,你不美,你不是一個漂亮女人,可是你吸引人,打動人,你有一種魅力,很獨特的魅力。你的魅力不在容貌上,你的魅力在你的格調,你的品味,你的氣韻上。不知道你意識到沒有,你其實不是像你的五官所表示的那種人。你的五官是輪廓粗疏的,屬很有異國情調的那一類,可是你的人卻不是粗枝大葉的。你的神經很細密,細密而敏感,像長著多觸角的小生物,一點輕微的觸動都能令它緊縮。因此,許多一般人覺察不到的,或是覺察到了也大抵會被忽略過去而不會留下痕跡的,傷害也好,愛護也好,全都會被你一滴不漏地接收下來,而且會影響你很長一段時間,有的甚至烙成了終生不褪的印跡……咳——」 西班牙的朋友捂著嘴咳嗽了一聲。Echo把茶杯遞給他,仍然笑吟吟地等他講下去。他喝了一口茶,對Echo抱歉地笑笑,繼續說:「呃——,我想我這樣說可能扯得太遠了一些。總之,Echo,我認為,這僅僅是我個人的感覺而已,有唐突的地方你別放在心上。我認為你其實是一個很多變的人,你在根本上是一個善感的人,不但多愁,也能多喜,這使你給人造成一種哭笑不定的印象。 很多時候,常常是你笑得前仰後合、捧腹不止,別人卻沒有發笑的衝動,或是即使有笑意也頂多淡淡然的一帶而過;而當別人都感覺很快樂、很升平、很繁華的時候,他們認為一向愛笑的你這下應該會笑得比他們更歡快,要笑到喘不過氣來才對,可是偏偏又不知是何處的愁緒牽動了你的神經,讓你鬱悶黯然,甚至傷心落淚。你的魅力便在這兒了:你是變幻莫測的。Echo,你知道嗎? 你讓人捉摸不透,把握不住,不能預料你下一步會做什麼,也不知道你臨事的時候是會哭還是會笑,你的吸引力便來源於你的新鮮感。就像剛才,聽了你的話,我是有些吃驚的,我覺得自己又發現了你一個側面,原來你也竟會做著平凡的賢妻夢,真是想不到,我是不會把你想像成一個家居的女人的。」 「其實這不是側面,這是全部,是我惟一的夢。」 是嗎,Echo?可是你為什麼到現在還不論婚嫁?我可知道你交的男朋友是不少的。」 「我是認真的哦,沒和你開玩笑。我一直在做著這個夢。嫁人是老早就想了的,不過是到現在還沒嫁成罷了,所以你們都以為我不想。其實誰能不想?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嘛,,想是人人都要想的,恐怕連傻瓜也不例外吧,有沒有實現倒是因人而異了。咦,你倒是奇了,我們見面並不多,關係也不是很靠攏,卻用了那麼一大堆的話來對我進行理性分析,抽象概括,而且你的眼光很犀利的哦,我的朋友,大都是和我走得越近,反倒越不懂我。」 「其實我也不懂,我想可能沒有人能真正懂得你,因為我們神經的敏感度跟不上你的變化。如果有人對你的一舉一動不感到驚訝,不覺得你是莫名其妙的,那一定是他的胸懷寬廣得包容了你的一切變化,Echo,也許你的夢只有一個,你的根本簡單得不得了,但你的表現太豐富了,我們可以從你各種各樣的舉動中歸納出很多條來,但也許沒有一條是你的本質,也許真的其中有一條碰巧對了,我們也無法確認是哪一條。我想可能正是由於對你不太瞭解我的說法才會比較接近你的真實一些。你的那些對你的瞭解比較充分的朋友,正因為他們看你看得多了,最後迷失在了你的眩目中,應該是『只緣身在此山中,的效果吧。如果我們倆能有機會多相處一下,沒准要不了幾天,我便會迷惑起來,懷疑自己今天所說的這些是不太對的,甚至全部推翻也說不定。」 「嗯——,玄,玄之又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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