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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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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是孫犁關於1947年土改的一段紀事,文字雖然簡略,卻很傳神,照抄如下:冬,土改會議,氣氛甚左。王林組長,本擬先談孔厥。我以沒有政治經驗,不知此次會議的嚴重性,又急於想知道自己家庭是什麼成分,要求先討論自己,遂陷重圍。有些意見,不能接受,說了些感情用事的話。會議僵持不下,遂被「搬石頭」,靜坐於他室,即隔離也。他的家庭成分雖然是富農,按照當時的政策,凡是有人在外參加革命,政治上稍有照顧。會後,他被分配到饒陽縣張崗小區參加土改。去的那天刮著大風,他俯身逆行,只見飛沙撲面。張崗是一個鎮,進村後,他先到理髮店剪去長髮,又到集市上買了一雙大草鞋,向房東大娘要了兩塊破氈條墊在裡面。時逢嚴冬,他就穿著這雙大草鞋,每天蹣跚往返于雪封冰凍的張崗大街上,單看樣子,有些像屈子行吟於汨羅江釁。 但是,他畢竟不是兩千多年前遭到放逐的那位詩人,他是一名新時代的戰士,他懂得怎樣對待委屈。在張崗,他通過吃派飯、調查研究、開會動員等等接觸群眾的機會,和當地農民建立了真誠深厚的情誼。何況,農村風俗淳厚,對他也並不歧視。同志之間,也沒有像後來的所謂劃清界限之說。他在張崗大約住了三個月,這裡有一個紙廠,負責人是張冠倫,每逢紙廠請客,或是集日改善生活,張冠倫總是把他邀了去,打打牙祭。太平年月,千金之贈,不算慷慨,困難時候,一飯之邀,就令人感到溫暖如春了。「現在想來,那時的同志關係,也不過如此。我覺得這樣也就可以了,留下的印象是很深的,值得追念的。」他和張冠倫是1916年抗戰勝利後在冀中認識的,張為人熱情厚道,他負責的紙廠是一個土紙廠,在一家場院裡,設有兩磐石碾,用騾拉,造的紙專供《冀中導報》用。 在這個小區,他還被分配到大官亭掌握過工作。這已經是1948年春天了。大官亭有一所完全小學,每天晚上,孫犁都要利用它的大課室召集貧農團開會,散會的時候,常常是星斗闌幹,甚或雞叫頭遍了。學校的老師們都和他關係很好,凡集日改善生活,校長總是把他邀來,並請一位青年女教師端給他一碗非常豐盛的菜肴。「我那些年的衣食,老實講有些近於乞討,所以每請必到。」吃飽了,就和老師們娛樂一番,他出的節目,照例是京戲。 就在這期間,《冀中導報》正在用整版整版的篇幅,對他進行批判。 問題弄得這麼嚴重,主要和家庭成分有關,此外,也和「知名度」有關。先時,他在延安寫的幾個短篇,如《荷花澱》、《蘆花蕩》等,曾由張家口電臺廣播,《晉察冀日報》加按語予以轉載。他到河間後,《冀中導報》又登了那樣一個短訊,稱他為「名作家」,這件事雖然使他「苦惱」,卻使一些人感到「駭人聽聞」。這些可以說是誘因,引起批判的直接原因,則是他的兩篇作品。事情是這樣的:1947年,他到了舊遊之地的同口,住在老朋友陳喬的家裡。這本來也是抗戰期間養成的習慣,住在有關係的人家,生活上有些照顧。那時講統一戰線,住宿並不注意階級成分,住在地主、富農家裡,物質條件也好一些。同年,他在《冀中導報》上發表了那篇題名《一別十年同口鎮》的通訊,末尾講了幾句朋友交情的話:「進步了的富農,則在盡力轉變著生活方式,陳喬同志的父親母親妹妹在晝夜不息地卷著紙煙,還自己成立了一個煙社,有了牌號,我吸了幾支,的確不錯。他家沒有勞動力,賣出了一些地,幹起這個營生,生活很是富裕。我想這種家庭生活的進步,很可告慰我那在遠方工作的友人。」這些話,今天看來固無問題,在當時也符合黨的政策(文章裡說的情況,是當時的政策所提倡的)。但在同年冬天的土地會議上,這卻是他受到批判的一個理由。再就是那篇發表于同年《冀中導報》上的《新安遊記》。新安地處白洋澱一帶,地勢很低,四面臨水,在一個霧氣很重的黃昏,他從端村到新安城牆附近轉了轉,回去很快寫成了這篇小說,結果把大街的方向弄錯了,這就被定為「客裡空」的典型。 所以,總的看來,引起批判的,是某些社會性原因,並非文字之過。當批判的消息傳到孫犁的家鄉東遼城,人們不知「客裡空」為何物,不只令老母懸念,也加重了對家庭的鬥爭。孫犁自己總結這件事的教訓是:一、率爾操筆,缺乏調查;二、去新安時,未至縣委聯繫,那裡的通訊幹事,出面寫了批判文章,並因此升任《冀中導報》記者;三、報紙吹噓之「名」,引起人之不平。 應該說,他的作品受到報紙的公開批評,這並不是第一次。他的短篇小說《碑》在1946年4月15日的《冀中導報》上發表後,《晉察冀日報》副刊上就登出過署名白樺(據康濯說,這個白樺,不是現在的作家白樺,也不是曾任天津市委宣傳部負責人的白樺,其情況不詳)的批評文章,不過性質和這一次不盡相同,也遠沒有這一次規模大,但究其根源,也還是一個「左」。孫犁在1946年7月31日致康濯的信裡答辯說:「……我覺得他(指白樺——筆者)提出的意見是對的,但有些過於嚴重,老兄知道,咱就怕嚴重,例如什麼『讀者不禁要問:這是真實的嗎?』我不是讀者,我是作者,但是我可以說是真實的,因為事情就發生在離我家五裡路的地方。」此外,他的小說《琴和寓》、《鐘》,也都在不同的場合,受到過至少是不盡公平的批評。這些批評,雖然微不足道,但,「風生於地,起於青蘋之末」,誰能說像《冀中導報》上那樣大事張揚的批判,和這些批評所表示的某種思潮沒有聯繫呢?再讓我們從頭說吧。《冀中導報》上發表了那樣的批判文章後,開始時孫犁受到一些歧視,後來大家也就見怪不驚、適應如初了。 在土改工作組,他認識了王昆,「她系深澤舊家,王曉樓近族。小姐氣重,置身于貧下中農中間,每日抱膝坐在房東臺階上,若有所思,很少講話。對我很同情,但沒有表示過。半年後,我回家聽妻說,王昆回深澤時,曾繞道到我家看望,此情可念也。進城後尚有信。」批判歸批判,工作歸工作,而且,對他來說,只要工作,就自然地孕育著創作的種子。事實證明,他在饒陽縣張崗鎮和大官亭工作的這段經歷,後來都開花結果了。其中,在張崗那段生活,他寫成了《秋千》,在大官亭那段生活,他寫成了《石猴》、《正月》、《女保管》。這幾篇作品都是小說,但孫犁在記述個人經歷的《〈善閛紀年〉摘抄》中,當吹他在大官亭這段生活時,卻沒有具體敘述自己經歷的事件,只說「情節可參看《石猴》、《女保管》等篇,不贅。」既然這樣,我們就借助一下這些紀實性極強的作品,來展現一下他在當時的生活背景吧:大官亭是饒陽縣有名的富村,這村裡有很多的地主和財東。平分時候,這村的浮財,遠近都嚷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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