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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在抗戰學院教書時,他還為火線劇社編寫過一個話劇——《鷹燕記》,描寫了青年知識分子對抗戰的認識轉變過程,可惜劇本已經佚失。但楊秀峰院長委託他寫的抗戰學院的校歌歌詞,卻靠人們的回憶保存下來了。「這首校歌,每天朝會時師生們要唱,劇團每次演出時也都要演唱,它像一團火焰,燃燒著學生們的熱血,像一把火炬,照亮學生們前進的方向。」

  歌詞真摯樸素地表達了一個時代的聲音:

  同學們,
  莫忘記那火熱的戰場就在前方。
  我們的弟兄們,正和敵人拚,奮勇不顧身。
  記起那,大好的河山,被敵人強佔,燒毀的房屋,荒蕪的田園;記起那,曾被鞭打的雙肩,曾被姦污的衣衫。
  前方在戰鬥,家鄉在期望,我們要加緊學習,努力鍛煉,把刀槍擦亮,叫智慧放光。
  我們要在烈火裡成長,要掀起復仇的巨浪!
  我們要在烈火裡成長,要掀起復仇的巨浪!

  歌詞保留下來,孫犁一點兒也沒有想到。他在1978年寫的文章中,還這樣說:「楊院長叫我給學院寫一個校歌歌詞,我應命了,由一位音樂教官譜曲。現在是連歌詞也忘記了,經過時間的考驗,詞和曲都沒有生命力。」這首題名《冀中抗戰學院校歌》的歌詞,收入《孫犁文集》第五卷時,篇末署的日期是1938年8月,如此,它是和學院同時誕生的。

  抗戰學院是當時冀中規模最大、人數最多的革命學府,《風雲初記》中的男女主人公芒種和春兒(他們都是冀中土生土長的青年農民),都曾在這裡學習、訓練,而其中的張教官,則或多或少地反映著作者的面影。

  在抗戰學院開學一個多月以後,即1938年9月下旬,國民黨河北省政府「主席」鹿鐘麟和河北民軍「總指揮」張蔭梧來到學院「視察」。實際上,這一文一武的「主席」和「總指揮」,早在一年多以前炮聲一響,就逃到黃河以南去了。不過,為了團結抗日,學院還是組織了歡迎大會。會上,張蔭梧厚著臉皮醜表功,還批評學員高呼抗日口號是搞形式主義,學員們擺出事實,把他駁斥得面紅耳赤、狼狽不堪。當他要求把「抗戰到底」四個字擦掉時,楊秀峰義正詞嚴地指出:不能擦掉這四個字,這是頂要緊的字,假如你們不是來抗戰,或者是抗戰不到底,大家就不要淋著雨來歡迎你們了。關於鹿鐘麟、張蔭梧「視察」的情節,《風雲初記》第三十九章有很詳細的描寫,但把歡迎大會搬到縣政府門前,變成了群眾大會;學員和張蔭梧的辯論,變成了群眾和他的直接交鋒;楊秀峰駁斥張蔭梧的話,由小說中的一個重要人物——高翔來代替了。現在,讓我們欣賞一下小說中描寫的這個場面:鹿鐘麟講完,是張蔭梧講。這個總指揮,用一路太極拳的姿勢,走到台邊上。他一張嘴,就用唱二花臉的口音,教訓起老百姓來,手指著縣政府的影壁牆說:

  「誰出的主意?帶那麼個尾巴幹什麼?添那麼些個扯雞巴帶蛋的零碎兒有什麼用?」

  「什麼尾巴?」台下的群眾問。

  「那個標語!」張蔭梧大聲喊叫,「歡迎鹿主席——這就夠了,這就是一句完整的話。幹什麼還加上『抗戰到底』四個字!」

  「你們不抗戰到底呀?」群眾在台下說……「混帳!」張蔭梧喊,「在我面前,沒你們講話的權利!」

  「你八個混帳!」群眾也喊叫起來,「我們認識你!」

  「把『抗戰到底』四個字兒給我擦掉!」張蔭梧扭著粗紅的脖子退到後邊去。

  高翔到台邊上來,他說:「我們不能擦掉這四個字。這是四個頂要緊的字,假如你們不是來抗戰,或者是抗戰不到底,我們這些老百姓,就不要淋著雨趕來歡迎你們了!」「對呀!」台下的群眾一齊鼓掌叫好。

  張蔭梧顯然看見了冀中人民組織起來進行抗日的空前壯舉,但是,慣會吹牛的他,卻在日記裡吹噓起自己來:「此次北上,以省府之名為號召,以河北民軍之武力為後盾,振臂一呼萬山皆應,猶水之就下,沛然弗能禦之也。」1938年10月武漢失守以後,日軍將進攻重點轉向各抗日根據地。這年臘月,敵人從四面蠶食冀中,形勢日趨嚴峻。不久,敵人佔領縣城,第二期學員提前結業,分散活動,孫犁也準備過遊擊生活了。

  〖遊擊生活〗

  孫犁剛到抗戰學院教書的時候,因為參加工作不久,家庭觀念還很深,加以民運院所在的深縣舊州離家不遠,附近很多縣城也駐有抗日武裝,路上安全,所以有時騎車回家看看。

  1939年2月初,抗戰學院全體師生在饒陽、安平邊界集合,準備化整為零,分散工作。為了準備打遊擊,孫犁回到家來,打點衣物。這時他才知道,村子裡駐有隊伍。

  次日上午,一群學院的男女學員到孫犁家裡看望,他又獲悉,這些學員是來慰問一二〇師的。這很使他喜出望外,因為這是他嚮往已久的英雄隊伍。而且,更令他驚喜不已的是,師部就駐在村裡,賀龍將軍住在村子的西頭。

  「我能跟你們去看看嗎?」當他聽到這一切之後,高興得跳了起來。

  「可以。」帶隊的男同學回答自己的教官,「回頭參謀長給我們報告目前形勢,你一同去聽聽吧。」

  參謀長是周士第,住在孫犁三祖父家裡。他住的是兩間土坯蓋的南房,破舊、陰暗,是過年時供奉家譜的地方。現在,懸掛家譜的那面牆上,掛的是一張很大的軍用地圖;參謀長穿一身灰色棉軍裝,站在地圖旁邊講解著敵人的企圖和我軍的對策,顯得十分英俊從容。孫犁的學生向他介紹了自己的教官,他高興地說:「啊,你是搞文藝的呀,好極了,我們這裡有兩位作家同志呢,我請他們來你們見見。」

  這兩位作家原來就是何其芳和沙汀。他們隨軍出征,也都身著灰布軍裝,風塵僕僕。孫犁固然讀過他們的作品,因為素不相識,彼此談話很少。兩位作家似乎也都拘謹,而且顯得勞累,需要休息,好繼續行軍,參謀長就請他們回去了。這給孫犁留下了一個深刻的印象:「這些將軍們,對文藝工作很重視,對從事這種工作的人,是非常喜歡和愛護的……他請兩位作家來和我們相見,不僅因為我們是同行,在參謀長的心中,對於他的部隊中有這樣兩個文藝戰士,一定感到非常滿意。他把兩位請出來,就像出示什麼珍藏的藝術品一樣,隨後就又趕快收進去了。」遊擊生活開始以後,孫犁帶了一個流動劇團,到鄉下演出。他們現編現演,劇情就是身邊的生活事變,常常才掛上幕布,因有敵情又拆下來到別村去演。演員著戲裝化妝轉移,是常有的事。這個劇團活動時間不長,但它的基本演員,很多人在建國後成了名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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