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孫犁傳 | 上頁 下頁
一二


  他也很喜愛聶維洛夫的作品。聶維洛夫是蘇聯十月革命初期的作家,多寫農村故事,孫犁對他的短篇《一個女布爾什維克》有很深的印象,在《文藝學習》這本書裡,用很長的篇幅向讀者做過介紹:十月革命前,善良的瑪利亞一直受丈夫擺佈,連丈夫捏她擰她,她也只是用微笑回答。布爾什維克來了,她開始覺醒,後來被選進了村蘇維埃,丈夫要求離婚,她一擺手就答應了。哥薩克兵進入村子,瑪利亞轉移到外村工作,傳說有人在別的村子裡看到過她,又說也許不是她,因為革命後這樣的女人已經很多了。「情節、對話、敘述、描寫、結尾,全是講故事的樣子,一切單純、一切統一。」「故事在十月革命發生,作者根據那個時期鄉間生活的內容和形式,動態和節奏,製成他的文章。」在這裡,讀者又一次看到,成為他後來的創作風格的那些因素,在他中學時代的閱讀興趣裡就已經體現和孕育著了。

  魯迅翻譯的法捷耶夫的名著《毀滅》,自從1930年1月起,在左聯刊物《萌芽》月刊上連載的時候,他就讀了。後來他買到一本翻印本,還想得到一本1931年魯迅以「三閒書屋」名義印行的原版印本,但未能如願。這在手頭不算寬裕、而歷來又持身儉樸的他,只有用求知若渴來解釋了。文化史和文字語言學方面的書,他也讀了不少,如:《中國文化史》(楊東蓴)、《中國哲學史》(馮友蘭)、《白話文學史》(胡適)、《歐洲文學史》(周作人)、《修辭學發凡》(陳望道)、《詞詮》(楊樹達)、《名學綱要》(穆勒),以及日本漢學家鹽谷溫、青木正兒等人關於中國文學的著作,等等。這些書,都出於一代名家之手,差不多代表著當時學術研究的最高水平,以此而論,做為中學生的孫犁,確實做到「取法乎上」了。

  他那時讀書的視野也相當寬廣,連吳稚暉、梁漱溟談人生觀、宇宙觀方面的書,也沒有忽略。不僅如此,就是自然科學方面的書,如《科學概論》、《生物學精義》等,他也讀過。他還讀過一本演述人類發展史的科學童話,書名叫《兩條腿》,丹麥作家愛華爾特(C.Ewald)著,李小峰譯,魯迅校閱,北新書局做為「新潮社文藝叢書」之一,於1925年出版。一般地說,這些書對於當時的思想界、知識界,也是起了某種程度的啟蒙作用的。

  至於古代散文和古代文學、哲學方面的書,他這時自然也是讀的,何況,這在那時的中學國文課中,也佔有比較大的比重,像《四書集注》,莊子、孟子、墨子選本,楚辭,宋詞選本等等,都是那時國文課的常用教材。不過,當時他對那些先秦諸子的文選或節錄,倒沒有發生多少興趣。他感興趣的是詞,如《南唐二主詞》、李清照《漱玉詞》、《蘇辛詞》等等。這些書,都是商務印書館做為「學生國學叢書」印的選注本。

  他之所以喜歡詞,和讀小說時接觸的詩詞歌賦有關,如《紅樓夢》裡的葬花詞,芙蓉誄,《水滸》裡魯智深唱的寄生草等等,都使他一度為之傾倒,以為是人間天上的絕妙好文章,乃至背誦抄錄,愛不釋手。接著,他又讀了《西廂記》和近人著的淺近文言小說,如蘇曼殊的《斷鴻零雁記》、沈複的《浮生六記》。當時,他被這類淒冷纏綿的文字吸引住了。對於這一現象,他做了一個合情合理的、浪漫主義的解釋:現在想來,青少年時代,確是一個神秘莫測的時代。那時的感情,確像一江春水,一樹桃花,一朵早霞,一聲雲雀。它的感情是無私的,放射的,是無所不想擁抱,無所不想窺探的。它的胸懷,向一切事物都敞開著,但誰也不知道,是哪一件事物或哪一個人,首先闖進來,與它接觸。應該說明,他喜歡讀這些「絕妙好詞」和「紅袖羅衫」的文字,主要是在初中時期;初中畢業以後,他就被上述那些社會科學著作和新的文學作品完全吸引過去了。

  在這個過程中,報紙和雜誌也成了他廣泛涉獵的對象。所讀報紙,主要是天津的《大公報》和上海的《申報》,也讀天津的《益世報》和北平的《世界日報》。他主要是讀副刊。當時《申報》副刊《自由談》由黎烈文主編,多登雜文,魯迅、茅盾、郁達夫、老舍、巴金等都在上面發表過許多文章。尤其是魯迅用各種署名發表的雜文,很引讀者注目。孫犁因為讀得多了,竟能認得出哪些是魯迅的化名文章。《大公報》的副刊是《文藝》,沈從文等主編,多登創作,經常寫稿的有朱自清、俞平伯、周作人、冰心、老舍、沈從文等。這個副刊,也是他很喜歡讀的。

  他讀的雜誌有《小說月報》、《現代》、《北斗》、《文學月報》等文藝性刊物,也有《東方雜誌》、《新中華》、《讀書雜誌》、《中學生》等綜合性雜誌。當時《讀書雜誌》正討論中國社會史問題,引起了他的關注和興趣。此外,他也讀《申報月刊》和《大公報》出版的《國聞週報》。

  以上便是孫犁在中學時期的讀書狀況。人們可以看到,在「五四」以後,我國出版界確實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各種新的書刊潮水般湧向全國大小城市(甚至還有鄉鎮),選擇著那些頭腦敏感的青年。就孫犁來說,這裡介紹的主要是他的課外讀書活動,惟其如此,也就更可以看出他的選擇性,——在時代的作用下,書和讀者從來都是一個「雙向選擇」過程。因此,孫犁這樣總結著他在育德中學時的讀書生活:無論是桃花也好,早霞也好,它都要迎接四面八方襲來的風雨。個人的愛好,都要受時代的影響與推動。我初中畢業的那一年,「九·一八」事變發生;第二年,「一·二八」事變發生。在這幾年中,我們的民族危機,嚴重到了一觸即發的程度。保定地處北方,首先經受時代風雲的衝擊。報刊雜誌、書店陳列的書籍,都反映著這種風雲……這樣,很快就把他先前愛好的那些南唐詞、《西廂記》「沖掃得乾乾淨淨」。雖是「生吞活剝」,他也覺得還是那些社會科學著作,能夠給他解決一些當前現實中令他苦惱的問題。這就是為什麼他在「啃」那些馬克思主義的大著作——如《費爾巴哈論》等時,要用蠅頭小楷,記下一本又一本的筆記了,而這時,他還只是一個未滿二十歲的高中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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