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沙汀傳 | 上頁 下頁 |
七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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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基本上是個愛修改的作家。後一句剛寫完,就想改前一句了。哪部作品都願放在心裡醞釀來醞釀去,所以你不可能寫得快。已經成熟的東西我就快,這批散文,還有像為以群寫的《一個秋天晚上》,都是急就章。後面這篇小說好像還不壞。我從來不會摘生瓜) 前四、五篇《敵後瑣記》寫得正順手,這年3月初,玉頎從仁壽接連來信說她小產了,催促他回去一次。這樣,經徐冰請示同意,他便與劉披雲約好訂票一起去成都。可就在出發前一天,劉披雲突然跑到華裕農場來告他,成都局勢緊張,羅世文、車耀先突然被捕。劉一向在那裡是抛頭露面工作的,不能前去了。這就是以後才知道的3月18日由戴笠一手導演的成都搶米事件(自買自賣,嫁禍於共產黨)。羅、車二人從此被關入貴州息烽和重慶中美合作所的集中營,直到1946年殉難。 沙汀考慮再三,還是決定回家。他乘長途汽車到成都後,一分鐘也不停留,高價雇了一架黃包車直奔仁壽。下午四、五點鐘上路,車夫和沙汀覺得入夜以前趕四十多裡路到蘇碼頭落腳沒有問題。蘇碼頭是夏正寅的故鄉。夏自離開安縣縣長、綿陽地區公路局督辦的任上後,始終與沙汀有交往。他的女兒夏森入「抗大」學習,在延安還見過。這是一個絕對可靠的與黨有很深關係的朋友。到他的宅裡住一宿,吃他家一頓遠近聞名的燜鱔魚,豈不又美又安全嗎? 豈料在蘇碼頭一條橫街上敲開他家考究的大門,夏夫人睜著通紅的病眼告訴他,她丈夫前天外出,連她也不知去向了。沙汀感到不妙,連忙退出,央求那個黃包車繼續趕路。 天完全擦黑前,又趕了十幾裡來到煎茶溪。再也沒法往前走了,便住在這個小鄉場上唯一的一家客店裡。同住一房的還有個青年,閒聊起來能看出是那種有地有房而無勢的中小地主家庭出身的子弟,即被稱為「老坎」(肥豬)的。派差派款,這種人家也要受豪紳、官府的宰割。談起當時國統區的「壯丁」問題來,這個青年忘掉自己假報的身份,談吐憤激,講了許多本鄉的黑幕。這一晚上的談話,事後成了引起沙汀寫出一系列兵役小說的動因之一。 文公場離仁壽縣城三十裡,名氣挺大。因為它「風水」好:潘文華、董長安這兩個四川「二流」軍閥,都是此地人。沙汀做安縣教育局長就是通過董長安的任命。董是夏正寅的同母異父兄弟。潘文華辦了這個文華中學,師資、設備比縣城中學還好。黃玉頎和她母親現在都受聘在這裡教書。本來母女住校,沙汀臨去前,已經通過校長聶生明、校董馮子虛,去馮家祠堂的廂房裡安了個新家。馮是潘文華的總角之交,現在替他掌管家鄉的產業,對沙汀一家顯然客氣周到。 文公場到處可以感到潘、董兩家的威風。潘文華巨大的住宅裡關著兩個失寵的「如夫人」。董長安為父母修的祠堂是在一片低窪地裡壘起的宏敞殿堂,沙汀曾去參觀過。與安昌鎮的政治結構一樣,這裡是「槍」支持一切,人們也尊崇實力,談起當日董家祠堂落成的盛況,仍然津津有味。 文公場的生活跟安昌鎮一樣單調,趕場天巡街,看班子唱川戲,便算是最高的享受。沙汀一次看過馮子虛從成都請來的紅得發紫的旦角瓊蓮芳,唱《北茆山》。開場時,有當地的「玩友」下海串戲。雖然人們愛聽戲,但是如果有人當戲子或准戲子,還是會被認為是卑賤的。一個唱鬍子生的青年,未經家庭允許上場,就被當聯保主任的父親用竹竿從前臺捅到後臺,引起人們的哄笑,使沙汀仿佛回到童年靈官廟聽戲的熱鬧中去。 4月,日機又開始轟炸重慶。文公場相當安靜。他在這裡寫了回川以後的第一篇小說《磁力》。這還是對延安的回顧,卻已經站在鄉土的立場上了。在別人去延安的故事中藏進自己的體驗,包括對鄉場悶氣的體驗。主人公小袁突然對少有能說得來的小學國文教員張琪沉緬於私情、掙脫不開舊環境的生活,第一次覺得無聊,是不是在加強著自己幾次離開玉頎去重慶工作的意志呢?有趣的是,小說寫出了小學教員們在休息室裡大談集股挖學校廟後山坡金子的情節,說明《淘金記》的構思仍在沙汀腦裡盤旋,有時不由自主會外泄出來。(這你倒看得仔細,我不想置詞。確實,《淘金記》的人物、故事,已經在我腦子裡「蠢蠢欲動」很久了) 意這個鎮名與《淘金記》的關係)。第二日趕到位於內江北面、沱江之畔的大場鎮球溪河。這裡是成渝公路的一個站口。看到公路上的情景,才使沙汀瞭解到不久前重慶「五四大轟炸」的嚴重。好像陪都達官貴人的小轎車全都開了出來,裡面塞滿了老爺、夫人、公子小姐。卡車上則是皮箱、包袱。開回重慶的車幾乎都是空的,而公路局開出重慶的客車就擠滿了一般公務人員和他們的家眷。車站售票員聽說他還要去重慶,把眼睛都瞪大了,連呼:「哎呀,人家都在逃出來,你還要去?!」 他自然還要去。一路上的驚惶不必說,車一進市內兩路口車站停下,撲入眼簾的四面都是燒毀的房屋,像是經過了一次大地震。全市的水電系統遭到破壞,茫茫夜色顯得更加深沉。但是他下車剛走了幾步,就發現城市沒有死,在這遍體殘傷的街道兩旁,到處亮起了滿堂紅的蠟燭光和黃黃的亮油壺的燈光,這一片一片微弱的不屈的光亮,讓沙汀感到人民的存在。他也鎮定多了。 熟人都做了疏散。華裕農場宋之的、羅烽全家去了江北的寸灘。「文協」遷往南泉。當夜沙汀在曾家岩五十號報到,住了一宿。次日好不容易雇劃子渡江。汽車站的情形,已經十分可怕。反正自己還有些腳力,便與許多旅客結伴,從海棠溪步行到南溫泉去。 桃子溝聚集的文人更多了。歐陽山、楊騷住所的河對岸,就是「文協」具有先見之明租下的房子。梅林、臧雲遠、陳學昭住在這裡,很寬敞。沙汀也分到了一間客房。對面隔河住著章回小說家張恨水。如要上街,需得過一小橋,繞過張的院落,才能到川東銀行、福音堂、川東醫院、陪都工商學院、冠生園那條街去辦事。 南泉的生活是上午每人自管寫作、讀書。吃飯在文協搭夥。午後天熱,如無警報,時常會有人在河坎上吆喝一聲,各位朋友便慢慢踱出來相約去茶館竭茶。誰如果得到一筆稿費,也會在河溝邊喊人去飯鋪大嚼一頓。好像過著一種戰時共產主義生活。 在城裡徐冰就告訴沙汀,凱豐在南泉街上的一家私人療養院養病。住定後,沙汀就去探望他。很明顯,凱豐也是五十號的主要負責人之一。交談時,凱豐提到在南泉文化人中可以發展哪些人為黨員,他當即提出歐陽山、草明。後來就由沙汀找他們談話。不出所料,他們早就有了這個願望。凱豐與他們分別談話後,結束療養,回到城裡辦公,沙汀、吳奚如便正式介紹了這對作家一塊入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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