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沙汀傳 | 上頁 下頁
六八


  那天在南方局由博古(秦邦憲)接見。他在延安聽過他的講話。回答了博古詳盡的詢問,秘書取來由軍郵帶到的筆記本和記寫賀龍的書稿。博古指示他到市內曾家岩找徐冰聯繫一切。

  現在他便是去見徐冰。被稱為「周公館」的八路軍駐渝辦事處是座三層小樓,叫人起疑的是二樓居然駐有一個水利委員會的辦公機構。通向三樓有專門的扶梯,從曬臺可以瞭望嘉陵江的江面。

  謹慎的沙汀,一路警惕地進了門。他是第一次見到這個周恩來的助手徐冰,一副文化人的瀟灑模樣,幹練,終日樂呵呵的神情。沙汀想,這才是每日幫助周恩來應付無窮無盡事務的人呢。徐冰告訴他,他的工作就是聯繫本地原「左聯」的成員,瞭解情況,同時,完成延安交辦的兩項任務。他要定期到這裡來彙報,周恩來同志有時也要參加聽的。這就與「左聯」時期協助周揚所做的差不多。

  等後來與徐冰稍稍熟識,兩人發現彼此有個共同點:嗜好杜康。碰上彙報時周恩來不在五十號,徐冰會讓勤務員去買幾塊炸排骨,隨手從寫字臺底下取出一瓶滬州老窖,一邊吃酒,一邊談話。董必武很嚴肅,如果叫他看到,會半開玩笑、半批評地沖著徐喊道:「你一天就吃酒!」大家都忍不住哈哈一笑。

  同「左聯」作家聯絡並不難,他的住地華裕農場裡便住著一群。到達重慶當天,他就到臨江門橫街三十三號中華全國文藝界抗敵協會總會去。一進門,迎頭撞見的便是胖胖的宋之的,人稱豪放爽快的「宋大爺」。在上海,沙汀編《光明》的時候,讀過宋的報告文學《一九三六年春在太原》。後來看他們演出《武則天》,戲散後還相約在四馬路的高長興紹酒館喝過花雕。這個話劇家待人的熱情真是少見。他自己12月12日和作家戰地訪問團的同人剛從前方回渝,一聽說沙汀還沒有住處,便邀他到長江對岸銅元局的華裕農場住。

  華裕農場是鬍子昂辦的。從菜園壩擺渡過去,沿半人高栽滿鐵籬笆刺的鵝卵石牆走上一段路,進入農場大門,便見一條上坡(又是上坡)的煤渣路,直通場部的四合院。場部門前有一個水池,四周圍滿葡萄架。整個農場西面是桃子林、李子林,中部是蘋果林、柑桔林,其他還有菜地、奶牛廠。種糧很少,以水果為主,環境很是優美。在這個安靜的四合院裡,住著一些與農場經營毫無關係的作家:宋之的、王蘋夫婦,羅烽、白朗夫婦,章泯、蕭昆夫婦,加上葛一虹,最後來了沙汀,組成一個文化集體。

  這些作家都是通過我哥哥胡甫章才去住的,我那時在上學,放假回家就能看見他們。我叔父鬍子昂本來學農,抗戰回川後,向重慶的資本家籌款辦了這個農場。但是他很少來,把事情交給我哥哥和一個技師,我們全家也搬去住。

  我哥哥學畫,並不懂農業,他只是管事。農業全靠陳技師,一個胖胖的中年人。他不是科班,對剪枝有經驗,懂得園藝。農場從當時看,算是科學種田,講究水果、牲畜的品種。周圍的農民看農場用紙來包洋葡萄(馬奶子葡萄),在池子裡養又白又大的北京鴨,都覺得稀奇。我們常年有水果吃。

  作家們住在這裡寫小說、搞翻譯。羅烽寫《滿洲的囚徒》,我抄過稿子。沙汀寫作用毛筆,紙是一刀一刀的連史紙,他折成三疊來用,下面放一張帶格的稿紙,修透過來。他在整理解放區的印象,《H將軍在前線》,我替他抄過。他原稿的字很小,很秀麗。休息的時候,他跟宋之的夫婦打麻將。他們自己開夥。有時躲警報,大家都擠在農場東面的一個防空洞裡。

  我母親對他們很熱心。她懂中醫,只相信自己的中醫派別,用藥溫和。連有名的中醫開的方子,她也敢把熱藥換掉。作家們誰有病,她就開藥、熬藥,看著吃下去,也不管別人願不願意。

  四合院裡宋之的、沙汀住左廂房。羅烽與我們家住正房。哥哥和技師辦公室在右手的南房。後來還住進一個國民黨的將軍,帶著姨太太,為的是起掩護作用。記得哥哥在上海訂了一套《魯迅全集》,運到桂林擱下了,就是靠這個將軍介紹軍車送到重慶的。這時沙汀是不是離開了農場,我就記不得了。我二姐在銅元局小學教書,這樣我們才搬到華裕農場住。之的的脾氣,他住到哪裡,文藝界的朋友也到哪裡。他們特別能聊。沙汀會擺龍門陣,幽默,指手劃腳。講過延安的事,但不隨便講。我大著肚子(懷女兒宋時),端個凳子聽。有時能聊一天,我就為他們服務,做飯。之的的朋友特別能吃。沙汀在我們這裡搭夥。所以,沙汀總是不忘王蘋的黃豆紅燒牛尾,稱她為烹調家。沙汀與宋之的則是大吃家、酒徒。

  住在這樣一個環境裡,他逐漸建立起一種新的生活方式:每週進城去爬那上上下下的路,參加周公館討論文化工作的例會,進行作家間的聯絡。幾天以後便回農場鄉下寫作。自從1939年「五四」大轟炸後,大部分的文化人都住在南溫泉和北碚兩處。南溫泉較近,過江在海棠溪乘公開汽車可直達。走完南溫泉的正街,順坡進入後面的桃子溝,在河溝北岸搭起一列租金低廉的茅舍,楊騷、白薇、歐陽山、草明都住在這裡,簡直就是「左聯」小說散文組的原班人馬。後來「文協」很有先見之明的在這裡預備下幾間房子,等4月下旬第二次轟炸來的時候,正好派上用場。

  北碚很遠。從重慶去,有水陸兩路。黃桷樹有復旦大學、通俗讀物編刊社的文化人。胡風住在那裡,曾寫信給宋之的為《七月》向沙汀約稿。話說得很藝術,說如果「刊載了他(指沙汀——筆者)的稿子,將來在革命法庭受審,判罪會輕一點」,仿佛對將來有預感似的。依他們過去的關係,這種間接托人求文的做法,說明兩個口號的往事仍然橫亙在兩人中間,雖然雙方都想把它忘卻。所以沙汀決定要給胡風寫稿。

  北碚附近草街子的古聖寺,有陶行知辦的育才中學,在實踐著陶從生活出發、勞動與教育合一、全面發展兒童個性的教育思想。學校注意發展學生藝術才能,像大學一樣設文學系、音樂系、戲劇系(當然是初學課程)。主要的師資都是有名氣的知識分子:賀綠汀、艾青、章泯等等。為「魯藝」招攬人才,這是個理想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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