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沙汀傳 | 上頁 下頁 |
六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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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戲前,賀龍講演。他被大行軍的勝利所興奮,講話熱情、堅決。只輕描淡寫地說到敵人離此只有三十裡。散戲時,沙汀聽到有人來向呂正操報告,二十裡外,發現日軍汽車二十多輛。賀龍的神色安詳,依然微笑著,全不理會旁人略帶焦急的短促的商議,仿佛這個緊急消息完全與他無干。他向頭頂掀了一下帽子,關照沙汀他們騎馬回去睡覺,說話時眼角浮出一種意味深長的暗笑。 半夜一點鐘,沙汀被喊醒開始轉移。自此,馬不停蹄,開始日夜行軍,與敵人周旋。其芳在聯歡當晚歸途中從馬上跌下,右臂脫臼。後來他們去看望也不幸跌傷的賀龍,聽他抱怨三天沒有跨出門檻之苦。很快,傳來一二〇師在大曹村戰鬥得勝的消息。情勢沒有減緩,敵人揚言要把賀龍的「老八路」趕出平原,一二〇師的七一五團也奉命沖過平漢路到達冀中。在這樣緊張的戰鬥間隙,賀龍照舊找沙汀去從容談話。但究竟不能如嵐縣答應的那麼多。沙汀考慮到新的情況,意識到寫賀龍的傳記困難太大,隨即改變方針,決定主要記錄他的日常生活,以及足以表現他的性格、風格的各個側面,採用談話、觀察的方法,當場摘錄一些要點,回來後立即根據提要如實記錄下自己熱騰騰的印象,以備將來寫長篇報告文學所用。 過平漢路那個夜裡,沙汀損失巨大,他丟失了一本筆記。當時一個同志前後奔跑,嚷著要白紙頭做路標。看看誰都沒有,他擠出行列,把一冊寫了小半本的日記簿遞過去,叮囑他到了目的地一定要歸還,但就此沒了下落。司令部裡剛從蘇聯回來的周同,幫他四處尋訪過,終無結果。為了這本飽含他心血的筆記,他心疼了許久。後來賀龍聽說了,苦笑道:「同志,那些武棒棒他們哪管你材料不材料呀!」之後,他仍用這種方法,建立了新的筆記,記賀龍的,記其他將領的,記自己的,共記了六冊二十萬多字。滄海桑田,五十年過去,現在僅餘下一本日記,即1983年出版的《敵後七十五天》。就按這本斷殘的日記查對,李村聯歡之後,戎馬倥傯中,從1月31日到3月6日,賀龍與沙汀的談話便有十次之多。 賀龍談了自己的家庭和過去當舊軍官時的婚姻關係,是那樣坦白。他的弟弟和兩個老婆為了他被關在上海。弟弟死了。女人放出後,去年他給她們寫信,讓她們自己去找人,「找年輕的、漂亮的、革命的」。他大姐賀英的兒子、麼妹賀滿姑的兒子現都在他的隊伍裡打仗。他談起一個姓羅的幹部隊隊長,說起賀炳炎這個斷臂團長,充滿了讚美和自豪。沙汀的觀察筆記不斷地記下賀龍的新細節。他喜歡孩子,描住一個小女孩彩雲讓她叫爸爸,並露出慈父一樣的柔和眼光。因為看到白求恩大夫動手術的地方堆滿截下來的戰士肢體,少有的憂鬱使賀龍一整夜沒合眼,自己歎息道:「人一過四十歲心就慈起來了!」他對於馬的喜愛,甚至充滿孩子氣。一個抗聯主任誇口他那匹小紅馬是冀中第一好馬,賀龍用一種絕對行家的口氣問道:「跑的是野雞柳子嗎,蟬頭?」把這個主任問得莫名其妙。於是他用手勢和聲響區別著馬的種種步法,有聲有色地講起來。 沙汀感到他漸漸接近了這個有著光彩性格的人的心靈,感受到他的坦蕩的襟懷,他對人的愛,對戰友、親人、孩童,對一切與人和諧共存的生物的愛。 沙汀的筆記裡還記錄了賀龍周圍優秀的一群。2月,政委關向應從路西趕來冀中,與沙汀有機會單獨談過許多次。話題從賀龍、蕭克、彭德懷、朱德一直到街頭詩,他很少談自己。 那個蕭克,有健康的身子和輪廓顯著的倔強的嘴唇,今年才三十歲。在行軍路上,他與沙汀談過他的家庭,中國革命中各階層的劇烈變動(知識分子比大革命時期堅定得多了),以至蘇聯小說《鐵流》。蕭克理智、精細,知識廣博,是個軍中的秀才,準備用小說來寫賀龍與王震的會師,擬想中的長篇的名字叫《羅霄軍的激流》。還有政治部主任甘泗淇,與他說過老百姓對一二〇師製造的種種「神話」。筆記裡記下最能說明甘泗淇與賀龍兩人性格的一件事:在靜樂,因為大家的住處久久不能安排妥帖,賀龍發了火。偏巧屋裡一隻倒黴的黑色小狗揮之不去。賀龍默默取下牆上的一根馬鞭,甘從炕上坐起,裝出不以然的神氣說:「你這個人太殘忍了。」賀嘴上說著,「怎麼樣,你心痛嗎」,怒氣卻一下子消失了,隨即宣佈明天他自己去打電話,與地方上交涉宿營的事。 參謀長周士弟,平時少言寡語,是個結實的海南島人。他黃埔第一期畢業,生就一副一目了然的坦白沉毅的面孔。最著名的青年將領是被賀龍譽為「越打越硬」的賀炳炎。這個小鐵匠投奔紅軍的時候僅只十四、五歲。他的勇敢行為有時近於孩子氣。他帶著一批「抗大」學生在沙汀部隊的後面也過同蒲路,為了讓學生聽聽聞所未聞的炮聲,親自領了警衛員去向碉堡扔手榴彈,消耗了敵人的不少彈藥。這件事記入了沙汀1939年2月28日的日記,寫散文《通過封鎖線》時,又詳詳細細地作了描述。 像賀炳炎這樣的勇士,對賀龍談起剛到冀中前線的怪老頭白求恩來,也語露欽佩之意,說,「開起刀來可蠻呢」。沙汀被他們鼓動著,幾次到衛生處所在的東灣裡村探望白求恩大夫,親眼看見他工作起來不知休息,傷員從擔架直接抬上他的手術臺,鋸下的腿、臂堆了一地。詩人見不得血跡,何其芳就始終不敢去看他動手術的情景。 一次,董越千陪沙汀去白求恩的住處拜訪。一進院子,見他身穿八路軍的灰制服,外面套一件汙舊的黃呢睡衣,足踏草鞋,駝起寬大的脊背,正在用一支有柄的小鍋煎菜。他見到客人,揚一揚手中的鐵鍋鏟,笑了,說:「你看,我不只是個醫生,還是個廚師!」 談起來,白求恩說他也有寫賀龍的計劃,但沒有多少時間交談。即使能談,也是支離破碎的,只好放棄了。這是沙汀第一次聽說白求恩也是個作家。賀龍和他的戰友們就是這樣創立著功績,並且強烈地吸引了一切有可能靠近他們的人:沙汀和白求恩大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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