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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他什麼時候對她產生異樣的感覺,這是個秘密,但已經知道她並不討厭他。他開始尋找一切機會與她接近,在鄭慕周家,在汶江小學,希圖多見她幾回。有時會無緣由地跑到黃敬之辦公的房間外邊,呆立許久。當他等到黃玉頎,把燃燒的目光送上去,黃玉頎居然能迎住它,甚至大膽地回視。(關於戀人的目光和發癡的舉動,已經有了成千上萬種的描寫。我只想說,她的目光回答了一切。不躲閃,或躲閃前那麼溫存的一笑,能從中讀出許多含義。但「破譯」權,只授與你一人)

  黃玉頎在他心中很快佔據的位置,部分填補了他在政治上的失落。

  這時候,所謂總土地廟省黨部,派了魏道三回安縣。他雖然早已不去理這件事,但他領導的國民黨縣黨部籌備處曾反對過的魏道三,居然接受任命,大搖大擺來接替他,並正式在北街馮官府的院子成立縣黨部,這簡直就像蓮花池左派的省黨部,被另一個省黨部砸毀的事件在安縣重演一遍。所不同的這裡是和平接管。他有舅父掩護,人身安全倒有保障。魏到任後,立即著手清党,重新登記黨員。他自然不會去填表,從此與國民黨斷絕了任何關係。

  魏道三返縣,標誌著安縣國民黨右派正式掌權,並與地方劣紳形成聯合。楊子青的政敵驟然增加。魏自認為是國民黨的少壯派,清党時實行「黨義」測驗,其情景後來被寫進了他的小說《龔老法團》。那裡說,連善良、顢頇的老式官僚龔春官都難逃厄運,竟死於「1928年秋天那場奇異的考試」。魏道三在他頭腦裡聚化成一個橫行鄉里的惡少形象,凡是他作品裡出現豪紳、官僚、特務等人物,魏的樣子便會在眼前浮現。魏在安縣盤踞時間極久,三、四十年代一直任縣黨部書記長。此人與鄭慕周不合,只要楊子青在安縣,他便作怪,現在不過是初次交鋒而已。

  這增長了楊子青不少「合法鬥爭」的經驗。他長期能與各種舊勢力周旋,包括四十年代在故鄉隱居多年,靠的正是這一手。

  大約這年春、夏間,上面派鄒璧成來檢查工作,在楊子青家住了一夜。鄒聽完他彙報高淩走後安縣的情況,對工作表示不滿。鄒指出,要發動農民,以待舉義。見他有些遲疑,還諷刺了他幾句。商討的結果是,從成都派人去袁玉章的塔水做農村工作。

  到了7月,一天,有人跑到汶江校來告訴他綿竹起義失敗的消息。隔一天,袁玉章來信叫他立即去塔水,說有朋友在那裡等著相見。楊子青連忙風塵僕僕地趕去。一看是個白淨臉皮,黃鬍子,農民打扮,像個鄉下教書先生的人。這是他第一次見到王幹青。王也不認識袁玉章,顯然是經鄒璧成介紹,知道了這一層關係,才在武裝起義失利後跑來隱蔽的。會面是在袁的一個佃客家裡。王的情緒並不十分低沉。這是個傳奇式人物,楊子青早有耳聞。現在當面一見,透出剛直、爽快,果然是條硬漢子。王幹青資格很老,清末在「四川通省師範」讀書,參加辛亥革命,後接受馬克思主義。談起剛剛失敗的武裝暴動,還很激動。王是起義的副總指揮,利用民團的槍支,組織了武裝人員三、四百人,群眾數千,成功後準備成立川西北蘇維埃政權。結果卻被加入起義的一個舊軍官譚尊五出賣,遭到伏擊。其中北路軍被瓦解,王不得不把南路軍遣散,隻身潛伏到這裡。他很敬佩王幹青,兩人談了許久。

  在塔水住了兩天,楊子青回安縣,發現城裡空氣緊張,到處在談論綿竹起義。他也成了別人注意的一個目標。王幹青在塔水病了一場,不久悄然離去。他再沒有什麼人可以聯絡,感到與組織完全失去關係的孤獨,便跑到成都找高淩,未果。鄒璧成曾安排在成都智育電影院工作的程子健與他聯繫,這時也不知去向。秋天,董長安路司令部,突然藉口教育局長要回避本籍人氏,命他與彰明姓唐的局長互調。他立刻借機辭職,把政界的事務推卸乾淨。

  1928年冬天,又去成都,終於找到高淩。問起工作,高笑笑說:「我現在要讀書呵!」聲稱已與黨沒有關係。原來他是從「志誠法專」休學搞革命的,這時已經複學,讀了一學期。劉願庵也早去重慶。他十分失望,只好回縣。行前,聽說同班同學藍仁輔在四聖祠醫院住院,便跑去探他。才知他的家鄉宜賓,也爆發了起義,失敗後他大哥犧牲,他一人跑出來的。現在藍肺病嚴重,經濟非常拮据。於是,楊子青動員他,一起到安縣汶江校養病。

  藍仁輔的經歷,使他更具體地瞭解到革命低潮的形勢。安縣這時候,凡1927年上半年活躍的知識分子,已不能公開活動。他成天泡在汶江小學,交往的是自己聘來的省師同學,加上馬之祥,在私下發洩不滿。在這樣沉重的空氣下,1929年開始,他與黃玉頎的戀愛,突然大大增進。

  (與黃玉頎的婚姻,我是比較滿意的。在灌縣認識,那時黃很小,談不到。後來。在汶江小學關係密切了。我在街上住的時間多,在「汶江」有間屋子,也在鄭家住。黃玉頎讀中學,母女二人也在鄭家住。我們經常見面,產生感情。黃敬之知道,她不在乎。開始瞞住母親、舅父,有點像地下活動。李增峨已經有所發現,但沒說破。——沙汀1986年12月13日講)

  (你應當住在楊家碾房新屋,卻以幫辦汶江小學的理由「在街上住」。你面對李增峨心裡沒有歉疚?我難道沒有受到「五四」影響?我已經服從了母親一次。老實說我當時已來不及去細味李的心理。如果我一定要找個萬全之策,那幸福就會從我身邊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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