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沙汀傳 | 上頁 下頁
二一


  這時是7月末,鄭慕周帶著幾個從前的部下,住在北京石駙馬大街太平湖飯店。飯店位於西單附近的市區,嘈雜熱鬧。他一去,便在旅館房間裡另加了鋪,舅甥倆吃住在一起。鄭身邊圍繞三、五個綿竹人。藺簡齋是雲南陸軍小學出身,對北京很熟。他的女婿和另一個青年,是中國大學學生,京戲迷,都是「讀公爺書」,熬資格的。還有一個吳克仇。這些人在北京仍組成自己的四川世界。這是子青從小看慣了的生活,可以相安無事。

  他安頓好後,便馬上去尋自己的人。先到沙灘北京大學西齋找毛坤。毛坤與羅曉雲同班,畢業後也在省師附小教書幾年,有了積蓄後,才來住北大的。此人在省師同學中很有點名氣,彼此不熟,但他很尊重他。楊子青向他打聽羅的下落,才知羅已離京,而北大的考期也過了。毛坤為人很直爽,對這個一時表現出沮喪神情的小老弟說:「考什麼大學啊!訂一份《語絲》讀好了。喜歡聽北大的什麼課,你就來聽。這裡好多人都是這樣旁聽的!」

  這個主意正中下懷,他格外聽得進去。南京的經歷,使他相信再好的大學,課程也不會全如自己的意。它們怎麼能抵得上《語絲》、《莽原》這些新的報刊書籍的力量呢。現在,他來到新文化的發源中心,來到華陽書報流通處那些長期吸引他靈魂的書報的產地,來到魯迅等人的身邊,為什麼不可以痛痛快快地學一頓,反而非要套上一個學校的枷鎖呢。對,太對了,道耕去當「遊學先生」了,我就在北大旁聽自學,真正掌握一些新知識吧!

  後來,他又去會見了幾位省師前幾班的校友,像余必達、王光熹、李夏雲等。見他們一個個只是埋頭功課,對北京剛剛發生的「三·一八」慘案,以及思想文化界的鬥爭,都很漠然。而且他們不學文科,都是學理工農的,便更覺得沒有必要像他們那樣被關死在學校裡。於是,他便積極地籌備起舅父走後在北大附近租房自學的事情來。

  楊子青暫時處於無人交往的境地,只是與鄭慕周等人去遊過幾處名勝,聽過高慶奎、梅蘭芳、郝壽臣這些名角的戲,進「落子」(評戲)館,逛天橋和前門外的夜市。他最喜歡的是聽大鼓,聽了一次,又聽一次。北方的大鼓使他想起家鄉的擺圍鼓、唱善書,感到親切。他也喜歡城南天橋的遊藝場,去這些地方像是趕場,趕梓橦會。

  二十年代第一次到北京,曾隨我舅父看過當時的雜技表演,印象深的是一位藝名「大飯桶」的小丑,個子很大,功夫也很到家。這自然使他想起那些河南流浪藝人來了。楊子青在娛樂中,只對北京的民間藝術感興趣。此外,他便獨守旅館,一人看書。特別是「北新」、「未名」兩家所出的新書。魯迅的書,過去在成都沒能得到的書,他都搜羅來看,包括吳稚暉的那本《上下古今談》。這些書使他感受到一個真實的北京世界,這是他熟悉的,嚮往的。晚上旅館裡吵鬧,他便偷偷溜出去,進書場聽書,享受一個平民社會的生活樂趣。到了9月,他感到北京慢慢變成了一塊沙漠。魯迅於8月末南下後,他覺得《語絲》、《莽原》、不如過去吸引人,整個北京不像「五四」、「三·一八」那時敏感,站在前列。魯迅等大批文化先驅的離京,使北京好象抽空了它最精華的部分。只有南方革命傳來的一些簡略的新聞,使人振奮。

  不久,毛坤去武昌「文華大學」圖書館。他一去,住北大附近的計劃受挫。其時,北伐軍攻佔漢陽、漢口的消息傳來,鄭慕周手邊的錢花光了,便提出要與他一起回川。舅舅不放心他一人在這樣戰亂的氣氛中留在北方,並且認為戰局會拖延下去,匯兌必將發生問題,在京的生活將無法保障。他想想也就同意了。

  (你知道嗎?張天翼也是這年夏天從南方來京的,這時正在北大預科。你們當然無緣相識。但是在同樣的歷史條件下,張天翼也對那時的大學課程不滿,不久退學南返。是社會革命的熱情促使我北上求學,北伐戰爭喚起了社會實踐熱情,又使我離開課堂,而嚮往行動,急於投入時代的潮流。這就是我與張天翼不謀而合的經歷)10月下旬,鄭慕周變賣了一些東西,籌了路費離京。楊子青之外,同行人還有藺簡齋。在武漢一下車,他便被北伐軍全部佔領這座長江重鎮後的勝利情景所激動(武昌為10月9日攻佔)。他親眼看到了宏大的遊行及青年學生街頭宣傳的場面。漢口街上紮著大的彩牌樓,到處是旗幟的海、口號的海、飛揚著傳單的海。各色人民團體的旗子,學校的旗子,白竹布或紅布寫著大的黑字、白字的橫幅,寫著口號的蘆柴杆小紙旗,和青天白日滿地紅的旗,配著軍樂聲、歌聲,和每面旗子下一個個通紅激昂的臉孔,使他的身心受到震動。什麼是革命?這不就是革命的真實顯示嗎?這不就是書中預告過的壯闊群眾場面的具體體現嗎?他的熱血沸了,恨不得家鄉立時也這樣翻騰起來。他體會到,時代需要的是行動,行動,行動。

  三天以後,他們搬上了一隻開往宜晶的上水輪船,水陸兼程,年底前回到了安縣。

  【江流回旋】

  第一次遠行雖然給他打開眼界,但還談不上廣泛地瞭解中國。他基本上只生活在南京、北京兩地的省師同學圈子裡。在與外部世界的接觸上,他永遠不是個充分開放型的人。最寶貴的是看到武漢革命的實況,雖然只是一掠,使他回家後,再也按捺不住,舊曆年前後曾幾度折回到省城去探聽形勢。北伐的成功攪動了四川,各派軍閥不斷變換臉孔,調整自己的地位。他密切注視著時局。

  每次去成都,都住在小福建巷鄭慕周舊部蕭維斌家中。每天逛書店,坐茶館,與還沒有畢業的省師同學來往。劉爾鈺、馮棣很合他的脾胃。他們讀惲代英譯的《共產主義ABC》、郭沫若譯的日本河上肇《社會組織與社會革命》,讀《人民週報》、《猛進》和《語絲》上關於海陸豐農民運動的報告。周尚明儘管忙,也趕來與他見面,熱烈地交談對政局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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