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傳記·回憶錄 > 一個戰犯管理所長的回憶 | 上頁 下頁
六八


  我經常去北京參加會議或出公差,每次到了北京,別人可以不見,但溥儀總是要見上一面。有幾次因時間倉促,未來得及通知溥儀。可溥儀不知從何得到我到京的消息,他每次都到賓館來看我。他考慮我白天工作忙,故每次都是晚間來。我們只要一見面,總免不了長談,有時是通宵達旦。

  1962年秋。溥儀搬進北京市西城區白塔寺附近的新居。我出差到北京為他的喬遷登門拜訪。那天正好是星期天。聽了敲門聲,溥儀夫婦一起出來開門,他倆都卷著袖子,看得出正在幹活。他們的新居是典型的四合院。進屋後發現,廚房爐子上正燒著午飯,裡屋一角堆了臉盆和髒衣服。

  我問:「正在洗衣服吧?」

  「我們家有分工,按規定今天他洗衣服,我燒飯。」溥儀的夫人回答。她的性格爽快。她接著說,上周日溥儀做皈,她洗衣服。溥儀把米下鍋後,出來幫著夫人打下手,結果忘記看火,一鍋飯全給燒糊了。說完,她捂著嘴笑。

  吃午飯時,李淑賢顯得很主動,她講了許多家庭趣聞。

  她說,一天,溥儀找不到自己心愛的懷錶,為此,他失眠了。這塊懷錶是他當偽滿洲國皇帝時,某國皇帝贈送的禮物。他被關押期間,這塊懷錶一直由管理所保管。出獄時,管理所金所長將懷錶退還給溥儀。可溥儀說:「這樣貴重品應該送給博物館。」

  「不,必須收下,這是政策問題。」

  在我說服下,溥儀收下了懷錶。他把這塊表當作管理所的紀念品,非常珍惜。他丟了這麼有價值的表,不能不著急上火。第二天起床時,懷錶從村褲腿中掉出來了。原來,他把懷錶放在西服馬甲兜裡時由於有個洞,表掉進了村褲裡。李淑賢說了事情經過後,又朗朗地開懷大笑。

  1966年7月。文化大革命開始,紅衛兵運動席捲全國,他們把知名人士視為「反動」分子,拉到大街上遊行。這次來京找公安部有關部門辦事,瞭解到溥儀病重住進協和醫院,便去看他。

  「金先生……」溥儀看到我進入病房,高興得欲起身,但他實在不能起來了,他向我招手。

  「金先生,我在這麼好的醫院接受治療,死也瞑目……」說完,他哭了。

  「怎麼這樣說呢,現在的藥很好,一定會痊癒的。」我安慰他。

  「是啊,我也是那麼想。」說完,他疼痛的皺眉頭。

  醫生示意讓我結束探望。我從病房走出後,與正在護理他的妻子李淑賢談溥儀的病情。

  她說:「我家先生明知自己得了絕症,可他情緒很好,他懷著對中央領導人的感激之情。」

  說著說著,她止不住地流下了眼淚。

  當時,在莫斯科發生了毆打中國大使館工作人員的嚴重事件;幾天前,被打傷的大使館官員回國治療,住進了溥儀隔壁病房。全國各家報刊大力宣傳了他們,稱讚他們是反修正主義的英雄。李淑賢說,溥儀認為,他能夠在反修英雄住院的醫院治療,是莫大的光榮,並以此為動力與病魔鬥爭。

  在這之前幾日,溥儀遇到了感動的事情。打針時間到了,主治醫生在10余名紅衛兵的前後挾持下進了溥儀的病房。其中一個頭頭抓住主治醫生的衣領說,像溥儀這樣的反動分子也弄到這麼好的醫院治療,你們是什麼立場!他還讓醫院立即把溥儀趕出病房。不知誰把情況反映給周恩來總理。周總理來電話直接命令紅衛兵頭頭「立即撤離醫院」。紅衛兵這才灰溜溜地離去。

  「我和我家先生,永生不會忘記周總理。」李淑賢感動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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