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傳記·回憶錄 > 一個戰犯管理所長的回憶 | 上頁 下頁
四六


  §16.藤田茂用經濟學剖析戰爭

  日本戰犯從蘇聯被引渡到中國撫順戰犯管理所後,原日本陸軍第59師團中將師團長藤田茂煽動部下製造騷亂,以此來抗拒改造。

  藤田茂出生于祖宗三代武士家庭,從小受到軍國主義教育,長大後成為天皇忠實的將領,是武士道精神繼承者的活樣板。

  這個沾滿中國人民鮮血的頑固執行「三光政策」的劊子手,每到一地他都要燒殺掠奪,戰爭中他還使用了細菌武器和毒氣。這樣一個慘無人道的「武士道」者,最終還是被中國政府的政策感化了,踏上了誠實改造之路。

  藤田茂性格剛直倔強。他反省過去罪行之後,斬釘截鐵地與過去黑暗生活決裂,毫不動搖地走向新岸。他在軍事法院被判18年徒刑。由於在服刑期間改造表現突出被提前6年於1957年釋放。回國後,他被推舉為「中國歸還者聯絡會」第一任會長,為和平運動和日中友好做了許多工作。

  他被釋放那年已是年屆花甲的老人,但他不辭勞累從日本北端的北海道到最南邊的九州進行全國巡迴演講,揭露和批判日本軍國主義的侵略罪行,並與在日本國內正在抬頭的軍國主義勢力進行了針鋒相對的鬥爭。為了推進日中友好事業,他率團先後5次訪問中國,拜會了周恩來總理等許多中國領導人。周恩來總理高度評價了他為中日友好做出的努力,並向他贈送了一套當時在中國流行的中山裝。1980年,藤田茂離開人世,享年90歲。臨終前,他把子女召到身邊,留下了這樣一段遺言:

  他說:「我是中國人民的學生。到了九泉之下,我也忘不了中國老師給我的恩惠,也忘不了我為之奮鬥的日中友好事業。我死了後,一定給我穿上那件中山裝,這是最後的囑託。」

  藤田茂的前半生是戰爭狂的歷史盡人皆知,而後半生卻為和平運動奔走呼號一直到死,他為什麼有這樣巨大的思想轉化呢?

  回國後,他寫了許多文章和做了許多演說,都集中反映了他的思想轉變過程。例如1977年7月7日,「中國歸還者聯絡會」為紀念盧溝橋事變37周年舉行的大會上,藤田茂演講時說:

  在山東省幹盡了壞事的第59師團最後一任師團長就是我。那麼中國人民是怎樣對待我們日本戰犯的呢?我將以自己的親身經歷回答這個問題。

  1.戰犯管理所中的生活

  日本戰敗後的第5年,即1950年7月下旬我們從蘇聯乘火車被押送到中國東北的撫順。每天,起床、吃飯、休息時間都是固定的。上午學習,下午室外活動,晚餐後自由娛樂。學習不是強迫的,可以看自己喜歡的書。我決定,為了不虛度時間,讀過去未曾讀過的政治經濟學方面的書。幸運的是,同伴中有優秀的老師,所以我大概理解了資本主義經濟、社會主義經濟和馬克思主義經濟學原理。我特別感興趣的是日本經濟發展歷史。我懂得了所有社會都是以經濟作為基礎而發展的道理。學習經濟學,特別是學習日本近代史時我的腦海裡產生了巨大的疑問。用經濟學的眼光回過頭來看小時學過的日本歷史,不得不使人疑慮。對於滿洲事變、日中事變等,我怎麼思考也理解不透。

  滿洲事變時,我任東京省教育軍官,因而對事變是比較清楚的。當時說法是中國軍隊破壞鐵路,日軍反擊,引發了滿洲事變。可是,從經濟角度分析,這不成為事變的原因。事變發生前,田中向天皇呈上的奏章中寫道:「日本的國防第一線是在中國的東北。因此,先佔領東北而後征服中國是絕對必要的。」1927年,世界經濟陷入空前的大蕭條,日本經濟也不例外。因此,日本侵略滿洲是為了緩解國內的經濟矛盾。滿洲事變是因日本的侵略政策引起的。日中戰爭的導火線——盧溝橋事變也是有日本經濟背景,當時日本企圖用侵略手段發展國內經濟。

  單純從軍事上講,《日中條約》規定,日本為了保護旅中僑民,可在中國天津和北京各駐軍一個大隊。但到1937年初,駐天津和北京的兩個日軍大隊擴充為全副武裝的旅規模部隊。日本人民誰也不知道這一事實。這個旅的一個中隊於這一年的7月7日進行了夜間訓練。訓練是在當時中國軍隊中士氣較高的宋哲元部隊眼皮底下進行的。夜間訓練本身就是不慎重的行為。說是日軍反擊中國軍隊,可是日中戰爭已經開戰了。日軍明文規定軍事訓練時不允許帶實彈。日軍立即實施反擊,說明日軍訓練前已做好了作戰準備。這怎麼能說是正義的戰爭呢?把這場戰爭宣傳美化成「聖戰」的目的是掠奪中國的資源和市場,說明日本軍國主義分子是有計劃地發動了侵華戰爭。通過學習經濟學和日本近代史,我清楚地看到了發動侵略戰爭的原因和戰爭的性質。

  學習過程中,我回顧自己的前半生,感到良心的譴責。經過多方面的學習,漸漸地省悟到我們的對華戰爭是一場徹頭徹尾的侵略戰爭。特別是不得不嘆服中國政府的人道主義和寬大政策。因此,我的思想漸漸發生了變化。我15歲就進入陸軍幼年學校,受崇拜天皇的軍國主義教育。能夠清除紮根於頭腦的軍國主義思想,絕對不是易事。學習後,聽了管理所長的演講,思想上產生了各種各樣的想法。因為心裡有矛盾,思想上理不出頭緒來。什麼是主義?為了日本,為了國家是什麼?為什麼戰爭?由於總是考慮這些問題,後來我竟得了神經衰弱症。我吃不好,睡不著。看守班長為我費了不少心。他弄來安眠藥給我吃,可我吃了藥無濟於事。一天,活動時間出外做體操時,我突然暈倒了。等醒來時,我發現自己躺在醫務室病床上。幾天後,我恢復健康。此時,開始了對我們日本戰犯的預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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