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傳記·回憶錄 > 一個戰犯管理所長的回憶 | 上頁 下頁 |
三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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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把罪惡搬上舞臺 在撫順戰犯管理所收容的日本戰犯中有將官五名、校官210名,其餘700多名都是尉官以下人員。 尉官以下戰犯沒有受審訊,自始至終都是自覺坦白自己的罪行的,但這是一個痛苦的過程。對他們來說,自覺坦白顧慮重重,他們沒有勇氣和信心放下思想包袱。每當遇到這種情況時,管教人員能及時找他們談話,解除思想顧慮,增加認罪改惡從善的信心和勇氣。尉官以下戰犯是在逐漸理解中國政府政策的過程中得到思想動力的。是在認罪過程中感受到包括所有管理所工作人員的人間之愛。他們認識到,共產黨人不是那種他們過去聽說的「共產共妻」的「赤黨」,而是比任何人都有人情味、具有高尚品質的人,慘無人道的匪徒實際上是他們自己。 人是在改造客觀世界的同時在改造自己的主觀世界。對於中國政府的政策、就連我們管理所的工作人員也不是一開始就非常明確。我們是在教育改造戰犯的實踐中,拋棄了個人狹隘的思想,學到了許多新的理論和知識,真正理解了人道主義的含義。 對於中國人民來說,日本戰犯是不共戴天的敵人。他們在中國土地上殺害了無數的中國人,對他們千刀萬剮也解不了心頭之恨。但是殺死他們並不可能完全消滅戰爭,要消滅戰爭就必須在地球上根除軍國主義。 從某種意義上講,日本戰犯的絕大多數人也是戰爭的被害者。他們作為人,也有過天真浪漫的童年,也曾憧憬過美好的未來。在戰爭期間,他們也時常想念可愛的故鄉,也眷戀著親愛的父母和兄弟姐妹。因此,幫助他們恢復被戰爭混滅的人性具有深刻的意義,也是一項開創性的工作。 管理所工作人員與戰犯們的關係隨著時間的推移發生了轉變,消除了歷史的偏見,甚至在某些方面超越了管制與被管制的界限。 對於那些從內心深處懺悔自己罪行的尉官以下戰犯來講,管理所的管教人員再也不是管制者了,而是真正理解他們苦衷的誠實的朋友了。他們願意與管教人員接近,找他們談話。在管理所高牆之內,經常能見到管教人員與戰犯促膝談心的情景,他們之間的話題無所不包,如孩提時上學校的故事、故鄉的情況、親朋好友的事兒,還有失戀的故事等等。通過這些人情味豐富的談話,那些尉官以下戰犯真誠地低頭認罪,並表現了對破壞和平的軍國主義侵略戰爭的無比憎惡。 對於覺悟了的尉官以下戰犯們,管理所再也不是座監獄了,他們認為是一所古今沒有過的特殊學校,是他們溫暖的家。他們熱愛這個家,一心想把這個家收拾得整潔。他們主動鏟掉管理所內雜草,整理剪修花壇,給花草上肥澆灌等等。 我們針對尉官以下戰犯們的表現,沒有要求他們坦白或者反省,而是允許他們閱讀自己喜歡的書,並允許他們自由活動。然而,他們能主動坦白和反省,他們認為自己只有坦白才能變得誠實,只有反省才能少走歧路。而此時他們的坦白和反省已不是那種機械性的反復過程,他們已超脫了個體,是為了真實地記錄歷史和留給子孫後代以教訓而坦白和反省。 在尉官以下戰犯之中,有不少是文人和藝術家。他們之中,詩人寫詩、作家寫小說、音樂家唱歌,還有不少不是文人也拿起筆寫回憶錄和自傳,控訴軍國主義侵略戰爭的罪行。 開始的只是由幾名文人和藝術家興起的這種創作活動,不久得到了迅速擴大,到後來700余名尉官以下戰犯都參與了寫作活動。一些文筆較差的戰犯是在那些文人出身的戰犯的幫助下完成文字工作的。鑒於這種氣氛,學習委員會組成了創作組、戲劇組、美術組、書法組、音樂組、舞蹈組等小組,並有計劃地統一組織各類活動。 為了更有利於組織各項活動,管理所根據戰犯們參加各項活動的情況,重新調整了戰犯們的監舍,指定活動場所,提供用於活動的筆、紙張、樂器、戲裝、化妝品等物品。管理所成了名副其實的俱樂部,有唱歌的、朗誦詩歌的、演戲的、跳舞的、畫畫的等等。戰犯之中也有歲數較大的,可是他們似乎都回到了童年那種天真爛漫的時代。 人的思想意識經過啟蒙階段「量」的變化,一旦進入覺醒階段,那麼「質」的變化有了飛躍,它好比冒著濃煙的柴草堆,只要遇到一絲風的吹助,便立刻會燃燒起熊熊烈火。從此,我們的工作重點轉向改造高級別戰犯上,而尉官以下戰犯的教育改造主要由戰犯自治組織學習委員會負責實施,學習委員會還根據戰犯們的要求可以組織各種活動。在這種學習和改造氛圍中,產生了真正的自由、平等、民主的意識,更加憎惡軍國主義政治。他們在回憶錄和自傳等作品中生動地描述了這種轉變過程。 對戰犯的寫作,管理所規定不許干涉日本戰犯們寫書的內容或形式,允許他們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思行文,就是與中國的政策有相悖的觀點也是許可的。因此,我們並沒有打算瞭解日本戰犯們在寫什麼內容。可是,有一次幾個日本戰犯拿著原稿找到了我們,並要求檢查。我說,既然允許自己創作,就沒有必要進行檢查。但日本戰犯們堅決要求審閱,無奈我只好開始閱讀他們的作品。我所讀過的日本戰犯們寫的作品有幾百萬字,每篇作品都是一部較好的「史書」,有時我是通宵達旦地讀日本戰犯們寫的作品。 尉官以下戰犯們自己創作的歌曲、舞蹈、戲劇,我是一個也沒有錯過,全部觀看了,那些情景雖然是幾十年前的事情,但迄今仍歷歷在目。其中印象尤其深刻的是,日本戰犯以坦白書為主題創作的短劇。 幕拉起後,舞臺上有一個破舊的草房。屋裡是中國農民家庭常見的炕桌、長條凳子,門口有鍋臺。屋裡有一對中年夫婦正在談論家事。突然,皮鞋聲響起,有3個日本兵端著槍闖入中國人的屋裡。其中一個日本兵在屋子裡翻來覆去搜索,他們什麼也沒有找到。日軍軍曹命令另外兩個士兵把中國農民捆起來。中國農民往後退了幾步問道:「我沒有罪,為什麼要綁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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