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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最後的鬥爭(11)


  錢永健表面溫和,實則威脅地說:

  「你要識大體。最近中共殘部流竄西去,只餘下幾個小股,很快就要肅清,中國已經空前統一,中共窮途末路,大勢已去。『識時務為俊傑』,你為什麼這樣頑固迷信?我看瞿先生還是從速考慮吧!」

  王傑夫接著緊逼上來,勸瞿秋白效法叛徒顧順章,他說:

  「你如果決心生存下去,不一定叫你作公開的反共工作。你可以擔任大學教授,也可化名做編譯工作,保證你不作公開反共。瞿先生,你學識淵博,現在正是國家用人之際,所以,我們為國家受惜你的生命。瞿先生,你不看顧順章轉變後,南京對他的優待。他殺人如麻,中央都不追究嘛!」

  瞿秋白沉思片刻,從容地說:

  「我不是顧順章,我是瞿秋白。你認為他這樣作是識時務,我情願作一個不識時務笨拙的人,不願作個出賣靈魂的識時務者!」

  這一席慷慨陳辭,說得滿室敵特失色動顏,無話可答。王傑夫等人知道再談下去,還有更嚴厲的搶白,只好偃旗息鼓而退。

  當晚,三十六師為王傑夫等人餞行。席間,王傑夫哀歎地說:「我們不能作到使瞿秋白為我們所用,這就說明我們工作的失敗。」三十六師的宋希濂說:「我們作了不知多少倍工作,南京軍委會也派了專員來,他們辦理這樣的案子很有經驗,結果也是無功而返。」又說:「要瞿秋白為我們國民黨所用,實在等於作夢。他在師部還不放棄馬克思主義宣傳,我們師部有些人對他看法就不正確。他多在師部一天,我就不放心一天。萬一有個差錯我將如何向委員長交待?」

  第二天,王傑夫便引著眾人,逕自離開長汀,向陳立夫覆命去了。王傑夫和朱培璜後來對這次失敗的勸降供認不諱。朱培璜的結論是:「王傑夫等專程到長汀,用盡欺騙伎倆,由於瞿秋白先生忠貞不屈,嚴詞拒絕,致無結果而返。」瞿秋白無意於名垂後世,但他卻以其對黨和革命的一片忠貞,擊破了國民黨統治者的勸降陰謀,贏得了人們的敬仰。

  【「英特納雄奈爾」】

  國民黨統治者既不能招降瞿秋白以鞏固他的反動統治,便立即殺害瞿秋白以除後「患」了。

  本來,6月2日,蔣介石就從武昌行營給蔣鼎文發了一道密令:

  龍溪綏署蔣主任:寒已法電悉。成密。瞿匪秋白即在閩就地槍決,照相呈驗。中正。冬行息字印。

  只是因為陳立夫遣人對瞿秋白勸降,所以拖遲了行刑的時間。王傑夫等人一走,蔣鼎文、李默庵於6月15日、16日、17日連電催促三十六師迅速執行蔣介石對瞿秋白的處決令。

  6月17日夜,三十六師參謀長向賢矩象往常一樣來到瞿秋白的囚室。但這一次,他不是索供,也不是求詩。他是奉命有意把蔣介石的處決密令暗示給瞿秋白。也許,這位蜚聲國際的共產黨人,在死神面前會嚇得軟癱如泥。瞿秋白萬一有回心轉意的表示,那豈不是意外之功。然而,向賢矩估計錯了。瞿秋白同往日一樣,沉靜,安詳,毫無懼色。

  6月18日,是瞿秋白就義的日子。

  這一天,三十六師師部,兵衛嚴密,一派肅殺之氣。早晨八點,三十六師特務連連長走進囚室,向瞿秋白出示槍決命令。瞿秋白正在伏案揮筆書寫絕筆詩:「夕陽明滅亂山中,落葉寒泉聽不窮。已忍伶俜十年事,心持半偈萬緣空。」他一邊手不停揮,一邊鎮靜地說:「人生有小休息,有大休息,今後我要大休息了。」接著把詩寫完,並附跋語,末署「秋白絕筆」字樣。這時,宋希濂和三十六師的大部分幹部,共約一百多人,先後走到堂屋裡來。三十六師煞有介事地舉行了軍法開庭宣判。宋希濂說:九時二十分左右,瞿秋白在蔣先啟的陪伴下走出房間,仰面向站在堂屋裡的這些軍官們掃視了一下,神態自若,緩步從容地走出了大門。他坦然正其衣履,到中山公園涼亭前迫照。今天我們還可以從這幅珍貴的遺照上看到瞿秋白最後的風采。他上身著黑色中式對襟衫,下身穿白布抵膝短褲,黑線襪,黑布鞋。背著兩手,昂首直立,恬淡閒靜之中流露出一股莊嚴肅穆的氣概。據一位臨場記者當日的報道:瞿秋白來到公園,「全園為之寂靜,鳥雀停息呻吟。信步至亭前,已見菲菜四碟,美酒一甕,彼獨坐其上,自斟自飲,談笑自若,神色無異」。

  餐畢,出中山公園。瞿秋白在匪兵刀槍密佈環護之下,慢步走向刑場。刑場在長汀西門外羅漢嶺下蛇王宮養濟院右側的一片草坪,距中山公園二華里多。倘是怕死的人,不要說步行兩華里,就是二十米也無法走,恐怕要被人拖行的。瞿秋白手挾香煙,顧盼自如,緩緩而行。沿途唱《國際歌》,並唱《紅軍歌》,呼「中國共產黨萬歲」,「中國革命勝利萬歲」,「共產主義萬歲」口號。大概是多年養成的習慣,《國際歌》他是用純熟的俄語唱的。臨場監刑的偽三十六師政訓處長蔣先啟原是留俄學生。他清楚地聽到了「英特納雄奈爾,……英特納雄奈爾,……」的歌聲。到達刑場後,瞿秋白盤膝坐在草坪上,對劊子手微笑點頭說:「此地很好!」飲彈灑血,從容就義。年僅三十六歲。當日中午,宋希濂向李默庵電告:「青密。瞿匪秋白已於本日上午十時遵令執行槍決。除將該匪照片及處理經過各情另外呈報外,謹先電聞。職宋希濂叩。巧午印。」下午,瞿秋白遺骸葬于羅漢嶺盤龍崗

  ①天津《大公報》,1935年7月5日第四版。本書付梓前,看到《人民日報》1985年6月18日起連載三日的《為烈士辯誣》一文。這同該報五十年代刊登通信否定《多餘的話》為瞿秋白所寫,一樣;所異者,這次否定的是《絕筆詩》。作者用心良苦,誠可感佩。我們一些同志有一種簡單的思想方法,即好人必須絕對的好,連情感、個性,都不可不千人一面,否則,便一否了之。能夠把瞿秋白獄中所寫文字包括詩詞,一古腦兒否定掉,自然免去了詮釋之累。然而,我至今不解:瞿秋白的獄中詩詞,包括《絕筆詩》,究竟有什麼不好,有什麼可怕?「心持半偈萬緣空」,無非是視死如歸、義無反顧(唐弢語)的詩化語言的表述。難道非要滿腹詩文的瞿秋白去喊一聲「二十年後,還是一條好漢」嗎?至於某些回憶材料,只可供參考;他昨天那麼說,今天這麼說,叫人怎樣完全相信他的話呢?
  ②筆者1979年夏長汀之行,兩次由中山公園涼亭遺址步行至羅漢嶺下瞿秋白就義地。邊行邊記步數、時間。中速行走,約需二十分鐘。以瞿秋白當時的身體狀況推算,至少要走四十分鐘。
  ③當日,匪軍張貼佈告,內稱:「凡民國十六年以後,各地共匪之行動,悉由該匪(指瞿秋白)唆使,以贛皖閩粵湘鄂豫川等省之生命財產,直接間接,受該匪之殺戮焚毀者,不可以數計,其罪大惡極,已不容誅」。《福建民報》1935年7月7日第四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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