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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聖潔的友誼(6)


  1931年11月間,《毀滅》譯本出版。就在這不久,瞿秋白在對照俄文原著校讀後,於12月5日,寫了一封長達六千字的長信,欣喜地說:

  你譯的《毀滅》出版,當然是中國文藝生活裡面的極可紀念的事蹟。翻譯世界無產階級革命文學的名著,並且有系統的介紹給中國讀者,……這是中國普羅文學者的重要任務之一……每一個革命的文學戰線上的戰士,每一個革命的讀者,應當慶祝這一個勝利;雖然這還只是小小的勝利。

  你的譯文,的確是非常忠實的,「決不欺騙讀者」這一句話,決不是廣告!這也可見得一個誠摯、熱心,為著光明而鬥爭的人,不能夠不是刻苦而負責的……你的努力——我以及大家都希望這種努力變成團體 的,——應當繼續,應當擴大,應當加深。所以我也許和你自己一樣,看著這本《毀滅》,簡直非常的激動:我愛它,象愛自己的兒女一樣……

  瞿秋白在指出了譯文中的問題之後,又誠摯地說:

  所有這些話,我都這樣不客氣的說著,仿佛自稱自贊的。對於一班庸俗的人,這自然是「沒有禮貌」。但是,我們是這樣親密的人,沒有見面的時候就這樣親密的人。

  這種感覺,使我對於你說話的時候,和對自己說話一樣,和自己商量一樣。

  魯迅收到這封熱情真誠的長信以後,十分高興。他把這信送到《十字街頭》,以《論翻譯》為題,發表在1931年12月11日。

  25日該刊第一、二期上。12月28日,魯迅寫回信給瞿秋白,熱情地說:「看見你那關於翻譯的信以後,使我非常高興」。「我真如你來信所說那樣,就象親生的兒子一般愛他,並且由他想到兒子的兒子……不過我也和你的意思一樣,以為這只是一點小小的勝利,所以也很希望多人合力的更來紹介。」

  ①《魯迅全集》第4卷,第370—378頁。
  ②《魯迅全集》第4卷,第379—385頁。


  在這兩封信中,瞿秋白和魯迅都以「敬愛的同志」相稱。

  這在魯迅是極少有的。只是後來,他在《答托洛茨基派的信》中,把以毛澤東為代表的中國共產黨人「引為同志」。由此可知,兩人的友誼,是何等深厚!

  瞿秋白和魯迅的第一次見面,據楊之華回憶,是在1932年夏天,他們從法租界畢興坊搬回紫霞路以後。一天早飯後,瞿秋白由馮雪峰陪同,高興地去北川公寓拜訪魯迅,直到晚間才回來。兩個好朋友終於見面了。瞿秋白回到家中,還處於興奮狀態。他告訴楊之華說,彼此一見如故,談的十分投機。他邀請魯迅全家一道來紫霞路作客,魯迅愉快地接受邀請。許廣平對兩人這次會見的情景,作了生動的描繪:「魯迅對這一位稀客,款待之如久別重逢有許多話要說的老朋友,又如毫無隔閡的親人(白區對黨內的人都認是親人看待)骨肉一樣,真是至親相見,不須拘禮的樣子。總之,有誰看到過從外面攜回幾尾魚兒,忽然放到水池中見了水的洋洋得意之狀的嗎?那情形就仿佛相似。」「魯迅和秋白同志從日常生活,戰爭帶來的不安定(經過『一二八』上海戰爭之後不久),彼此的遭遇,到文學戰線上的情況,都一個接一個地滔滔不絕無話不談,生怕時光過去得太快了似的」。

  ①許廣平:《魯迅回憶錄》。

  這一段繪聲繪色的敘述,使我們仿佛置身於魯迅家中的客廳:圓形的玻璃魚缸,幾尾金魚歡快地游來遊去。魯迅和瞿秋白各自手挾香煙,在煙篆中,兩人促膝交談。

  魯迅直抒胸臆:「對俄國文學,我有極大的興味。我之寫小說,原因之一也是由俄國文學家為勞苦大眾呼號戰鬥所給予我的影響。」

  瞿秋白深有同感:「俄國的國情,很象中國。俄國革命掀天動地,使全世界都受它的影響。」

  魯迅娓娓而談:「為人生;俄國的文學,從尼古拉二世以來,就是這樣。無論它的主意是在探索,或在解決,或者墮入神秘,淪於頹唐,而其主流還是一個:為人生。」

  瞿秋白極以為然:「是的,文學家的筆,就是人類情感之所寄,俄國進步文學家的筆,是為被壓迫的勞苦大眾而寫作的。」

  魯迅贊許地望著瞿秋白:「把俄國文學的精品譯給中國人看,無異是在暗夜裡燭照人生的火光。」

  ……

  這次會見,使瞿秋白感到振奮。在擺脫了世事紛擾,重回文學園地的時候,得識魯迅這樣的同志和戰友,他怎麼能不振奮呢?

  6月間,瞿秋白連續在10日、20日、28日,寫信給魯迅,談他對於整理中國文學史和翻譯問題的意見。信都寫得很長,似乎有永遠說不完的話。

  夏去秋來。9月1日上午,天下著雨。魯迅和許廣平偕海嬰冒雨來到紫霞路六十八號。魯迅所以特地要在雨天來,也許同為在雨天裡少有特務的盯梢。魯迅來時,瞿秋白無限喜悅地從書桌旁坐起來表示歡迎。客人很欣賞這一張特殊的西式書桌。它上有書架,下有抽斗,把上面的軟簾式木板拉下來,就可以象盒子一樣,連抽斗也給鎖上,把整個桌面覆蓋起來。瞿秋白從桌子裡拿出他研究中國語言文字問題的書稿,就語文改革和文字發音問題與魯迅討論。他找出幾個字來,請許廣平用廣東方言發音。楊之華特地到飯館去叫了菜,招待魯迅夫婦。當坐下來吃中飯時,才發覺送來的菜是涼的,味道也不好,楊之華心裡感到不安。但魯迅卻毫不介意,席間與主人談笑風生,非常親熱。魯迅在當天日記中寫道:「一日雨。午前同廣平攜海嬰訪何家夫婦,在其寓午餐。」

  ①《魯迅全集》第15卷,第29頁。魯迅這時多呼瞿秋白的別名何苦,故稱何家夫婦。

  在這以後,瞿秋白和魯迅兩家的來往更為密切。據魯迅日記:

  1932年9月14日「晴。上午……文尹夫婦來,留之飯。」9月18日「晴……得文尹小說稿,下午畢。」10月24日「晴。下午買《現代散文家批評》二本贈何君,並《文始》一本。」11月4日「晴。以《一天的工作》歸良友公司出版,午後收版稅泉二百四十,分與文尹六十。」

  ②楊之華曾用文君作筆名,不久即改為文尹。

  內中所說小說稿,是楊之華在瞿秋白鼓勵下所寫的短篇小說《豆腐阿姐》。小說寫完,瞿秋白很高興地說:「拿去給大先生看看吧。」魯迅在兄弟中居長,瞿秋白尊敬而親切地稱他「大先生」。因為是習作,楊之華不好意思麻煩魯迅。瞿秋白說:「不要緊,大先生是很樂於幫助人的,特別是對初學寫作的青年。」果然,魯迅收到小說稿後,當天下午便改妥,而且還改正了裡面的錯字,分別寫出楷體和草書。然後用紙包好送回。日記中所說《一天的工作》,是魯迅編譯的蘇聯短篇小說集,共收作品十篇。其中綏拉菲摩維支的《一天的工作》和《岔道夫》兩篇,是楊之華譯出初稿,再由瞿秋白校改定稿,交給魯迅的。良友公司答應出版這本書,書稿剛剛送出,還沒有得到稿酬,魯迅便把當日午後所得版稅中,抽出六十元給楊之華,以貼補瞿家生活之用。這樣無微不至的關懷,真使瞿秋白夫婦感激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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