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齊白石 | 上頁 下頁 |
五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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飲水思源,痛定思痛,他無法控制自己失去恩師的悲痛心情。上次去探望胡沁園,他看到老師身體、精力大不如前了,暗暗思忖他的處世時日不會太長了,而且,他也知道,人的生老病死,誰都無法逃脫,但是,胡沁園的過世,依然使他感到那樣突然、給他的打擊也是那樣沉重,以至於他在得到消息後的兩、三天裡,什麼事都幹不下去。 第四天上午,他在春君和一些朋友的一再勸慰下,心情稍有些平靜,吃了一點東兩。回到畫室,把歷年的畫稿,一一翻了出來,從中精選了二十多幅舊稿,這都是胡沁園生前讚賞過的。 他看著這一幅幅的畫,眼前便浮現出他老師同他品畫、論畫的幕幕情景。每一幅畫都勾起他對往事的深深回憶。 在這之後的五天多時間裡,他參酌這些舊稿,畫了二十多幅,然後親手裱好,裝在他親自糊紮得十分精美的紙箱裡。 準備好了這些,已經是接信後的第十天。他帶著良琨,來到胡沁園家裡,祭奠他的恩師。 這裡的一切是那樣的熟悉。二十多年前,胡沁園教他學畫的房間,一切的陳設還是原樣,但是,他的恩師卻走了。 靈堂設在客廳,神位後面,是一張大幅的胡沁園的遺像。這是齊白石畫的。那個眼神,是白石畫好後,胡沁園對著鏡子,又作了修改的。人生有限,而藝術和友情是長存的。 白石站在靈堂前,點燃了三支香,眼裡充滿了淚水,靜靜地注視著遺像,倒地拜了三拜。然後,他把二十多幅裱好了的畫,一幅幅展現在靈堂前,要讓恩師再次看看他的畫,表示他無限敬仰、思念的心情。 畫又一幅幅地收了起來,裝在紙箱裡,抬到庭院中,他親自點燃了火,在恩師的靈堂焚化,以悼念恩師。 回家的路上,他專程來到胡沁園的墓地,默默地在那裡看了很久、很久,然後繞墓地一周,在暮色蒼茫之中,緩步下山。 晚飯後,他沒有一點倦意,取出素箋,寫下了七言絕句十四首,這裡僅選幾首: 榴花飲欲荷花發, 聞道乘鴛擁旅旌。 我正多憂複多病, 暗風吹雨撲孤檠。 此生遺恨獨心知, 小住兼句耐舊時, 書問尚呈初五日, 轉交猶魯石門詩。 忌世疏狂死不規, 素輕餘子豈相關, 韶塘以外無遊地, 此後人誰念借山。 第二天,他提筆寫了一篇祭文,一副挽聯。挽聯上寫道: 衣缽信真傳,三絕不愁知己少。 功名應無分,一生長笑拆腰卑。 把他對胡沁園深深思念、感恩之情,一一傾訴於紙上。對於先師高尚的人品,給予以應有的評價,也表達了自己對於人生、對於藝術的理解與追求。 這兩年間,他連續失去愛子、兄弟和恩師,在悲愴的心境裡過著淒苦的生活。朋友們雖然時常來看他,但龍山結社那種歡樂的情景永遠一去不復返了。 三〇、幸會英才 響動聲把齊白石從睡夢中驚醒。他寧神屏氣一聽,一陣陣輕輕的敲門聲夾雜著郭葆生的叫喚聲傳入耳中。 這幾天,北京城裡風聲鶴唳,風傳軍閥又要打仗。張辮帥已經進京督務,黎元洪跑到東交民巷大使館去了。市民惶惶不安。郭葆生深夜叩門,到底出了什麼事? 他邊想邊披衣開門。郭葆生神情緊張地跳了進來,惶惶地張望著:「東城響起了零星槍聲。可紫禁城那邊,歌樂聲聲,街上行人傳說紛紛,說剛才張辮帥從江西會館出來,帶了一隊人馬,進故宮去了,不知出了什麼事。」 白石聽著,沉吟良久,若有所思地說:「會不會又把宣統弄出來,鬧他的復辟劇?我看前幾天報紙揭了這事。」 「難說。不管怎樣,京城不大安全,我想去天津租界避些日子,待時局安定些再回來。你一同去吧。」郭葆生看著白石,「隨身帶幾件換洗的衣服就行了。」 第二天清早,郭葆生帶著眷屬,同白石一道,趕到前門火車站,搭上前去天津的列車。 這一天,是一九一七年七月一日。正如白石所推測的,天將黎明時,張勳身著清朝朝服,出門登車,招呼部兵,往清宮進發,演出了中國近代史上有名的復辟醜劇。隨即全國群起反抗,段棋瑞由天津帶兵入京,把四千餘名的辮子兵打得落花流水,結束了這場鬧劇,白石同郭葆生才回到北京。 郭葆生的家在前門外西河沿排子胡同阜豐末局的後面。齊白石住了一個晚上,第二天收拾了一下行李,搬到法源寺去住了。 這是齊白石第二次進京,來了不到十天,就遇上這復辟之變,他的心境很是悲涼,偌大的國土,竟放不下一張寧靜的畫案。 五出五歸後,白石築室山林,想在晚年潛心於中國的繪畫藝術,不想遠遊。何況這幾次接連著的生離死別的傷心事,給予他的精神很大刺激。民國了,國家狀況不但沒有好起來,而是一大天壞下去。搬走了一個皇帝,來了幾個「皇帝」。軍閥混戰,土匪橫行,民不聊生,湖南更是戰場,許多人紛紛逃避他鄉。他日日提心吊膽,一籌莫展。正在這時候,他接到樊樊山的信,勸他北上京城居住。他想北京畢竟是京都,比這窮鄉僻壤要安定些,於是辭別了家人,簡裝北上,誰知道又遇到這場兵變。他原想找一塊安靜的地方。潛心作畫,於是他搬到了法源寺,希望在這神聖的佛祖寶地,借得一個安定的處所,作他的畫。 法源寺位於北京城東南的西磚胡同內,始建于唐代貞觀十九年(六四五年),幾經滄桑,毀於大火,後又重建,清雍正十一年改建後更名為法源寺。 這個宏偉的寺廟是一座四層的、規模宏大的院落。跨進朱紅的大門,走進第一層院落,便是天王殿;穿過天王殿,是雄偉、壯麗的大雄寶殿。觀音閣坐落在第三層的院落中央,最後一層的建築便是藏經樓。白石使住在藏經樓的右廂下。 住持和尚聽說他是湖南來的畫家,是胡沁園、王湘綺的門生,很是敬重,特地為他搬來了一張紫紅色亮漆的八仙桌,作為畫案。 白石對於這個地方倒是十分滿意。這裡環境清靜幽雅,蔥蘢鬱鬱的古樹,青青的小草和到處開放的小花,散發著幽香,給人一種沁人心脾的涼爽、輕快之感,勾起他的詩情畫意。 他第二天到琉璃廠南紙店,掛起了賣畫刻印的潤格,開始了賣畫的生涯。 雄雞頭遍報曉,他就披衣起床,用昨晚早已準備好了的一盆涼水,洗了一下臉,點燃了燈,在繁星照耀下的庭院裡,轉上兩圈,凝神思索,然後回到畫案前,理紙研墨,在白瓷碟裡,分別調上洋紅、赭石、石黃、花青各色,再回到床上,倚著被子,閉目凝思。 這是他羈旅作畫的習慣。白石繪畫總是精益求精,毫不苟且,每每於提筆之前,對於所要創作的作品,從造意、穿插、構圖、設色等等,都預先思考成熟,然後信筆揮灑,一筆寫成。 他的作品,名家稱之達到不能增一山一石,無法減一筆一劃的爐火純青的地步。這是他幾十年艱苦磨練的結果。 他思索了一陣,移步到畫案前,取出一張畫,仔細地看著畫面上那盛開的蓮花,寬大的荷葉下,靜靜浮動著的鴛鴦,白石把這幅畫的線條,用色、起筆、落筆,—一記在心上,然後將畫卷起。他取出一管狼毫細筆,在生宣紙上,精心地勾勒了起來,一直到早飯後,才把一幅無款的《鴛鴦並蒂蓮花雙勾底稿》,精心地描繪出來。 勾好這荷葉的最後一筆,他換了一枝小楷,在畫稿上寫上密密麻麻的小字,對鴛鴦、花瓣、葉、莖的筆法、形狀、比例、濃淡、景染,都作了詳細的記載:「筆敏向這邊」、「順筆」、「筆尖向這邊橫掃來」、」點外之色似朱砂,少許和墨和黃、顯紫不紫」,等等,寫好了這些,他滿意地放下筆,把這張雙勾底稿夾在屋裡的鐵絲上,一邊品著早已涼了的茶,一邊在細細思忖著。 對於祖國燦爛的繪畫藝術寶庫,他是極為尊重的,下了很大的苦心去學習。臨摹古人名家的作品,一直貫穿於他整個藝術生活的各個方面。不管走到哪裡,只要他見到一幅別有新意的畫,他都想方設法會臨摹,直到把它的神韻,精華掌握到手為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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