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齊白石 | 上頁 下頁
五〇


  茹家沖在群山環抱之中,樹木蔥郁,四季如春,風景十分優美、幽靜。這裡在白石鋪的南面,相距二十來裡。西北到曉霞山,也只有三十來裡。東面是楓樹坳,那裡長著百十來株粗大的楓樹。這是歷經百年的老樹,枝葉繁茂,夏天綠蔭如蓋;秋日裡,丹楓如血,遠遠望去,象一簇簇燃燒的火,給這綠色的世界,湛藍的秋色,平添了無限的生機與情趣。西面,長滿了千年的古松,鬱鬱蔥蔥,古樸蒼勁,一條小溪逶迤彎曲,泊泊地緣山流著……

  家安頓好了。過了年,按照他與郭葆生相約的日期,他又踏上了去欽州的路。

  不久,郭葆生去肇慶,邀他同遊。他又來到了肇慶。

  肇慶的七星岩風景,遠在晉代已經十分聞名了。這裡的景致,以湖岩石洞取勝,素有「七岩、八洞、五湖、六崗」之稱,兼「桂林之山,杭州之水」的勝境。重巒疊翠,形態各異,山川秀麗。七座石岩由東而西,排列成北斗星辰之狀。唐宋以來,這裡一直是遊覽勝地。

  到肇慶的第二天早上,白石攜了畫具,同郭葆生一道,趕到了七星岩,逐個地遊覽了玉屏、石室、天柱、蟾蜍、仙掌、阿坡等處。黛峰銀湖,交相輝映,真使他樂而忘返。一直到太陽西沉、遊人散盡之時,二人才盡興而歸。

  第二天清晨,郭葆生備了馬車,兩人又風塵僕僕地趕了三十多裡路,來到了鼎湖山。

  鼎湖山原名頂湖山。傳說黃帝曾經在這裡鑄鼎,所以又稱鼎湖山,相沿至今。這裡的湖水,清澈見底,終年不涸。他們漫步,沿湖繞了一遍,眺望遠處群立的諸峰,心曠神怡。

  午飯後,緣山直下西北坡,又是另一番景致。只見龍泉坑的水簾洞、鵝潭、葫蘆潭等瀑布,從三十多米高的峽谷傾瀉而下,形似絕壁的銀幕,在陽光下閃閃發亮,蔚為壯觀。站到瀑布前,水珠飛射,寒氣逼人,十分清涼。

  白石去江西路過廬山時,曾去看過有名的廬山瀑布。遺憾的是那天天氣陰沉,只見山裡煙霧繞繞,山川隱形,難識廬山真面自。想不到今天在這裡見到了瀑布,心裡異常高興。

  這裡的一山一木,一柱一石,他都看得十分仔細。到勝境之處,便拿出畫具,精心地勾勒起來。一天裡,竟畫了五、六幅的草稿。

  大自然神奇、瑰麗的景物,使他深深認識到「天然造化,人力難工」的道理,生活永遠是創作的不竭源泉。後來,他寫了一首詩,追懷這次的肇慶之行:

  造化可奪理難說,
  何處奔流到石室,
  疑是河河通碧海,
  鼎湖山頂看飛泉。

  肇慶的七天之行,滿載而歸。

  回到欽州市,大街小巷,到處擺滿了水靈靈的荔枝花出售。白石買了幾枝,帶回屋裡,放在盤子上,仔細觀看荔枝的色澤、形態,葉子脈勢、形狀。第二天一大早,他又跑了三裡路,趕到一棵荔枝樹旁,仔細地觀察了很久很久。

  回到寓所,他顧不得吃飯,展紙、調色,思索了一下,伏案精心地畫了一幅荔枝圖。中午時分,郭葆生推門一看,見他牆上新畫的荔枝圖,構圖新穎、色調明快、熱烈,充滿著生命的活力,十分喜愛:「瀕生,這地方荔枝多,可是以荔枝為畫的,絕無僅有。你不如畫幾幅,掛出來賣,說不定有人要。」白石很贊同,三天裡畫了七、八幅荔枝圖,很快被搶購一空,他的荔枝畫遂轟動了欽州城。

  二七、唯國是從

  二次欽州之行,是清光緒三十三年,也就是公元一九〇七年。這時期,腐敗、黑暗的清王朝處於風雨飄搖之中,孫中山領導的資產階級革命,已經發展到了一個新的階段。

  這年六月,安徽巡警學堂堂長、光復會員徐錫麟刺殺巡撫恩銘失敗,被捕就義。劍湖俠女秋瑾也以身殉國,演出了中華革命史上悲壯的一頁。七月間,同盟會先是發動黃同、惠州七女湖起義,繼之是欽州起義,但都遭到清王朝血腥的鎮壓。不過,英烈們用鮮血和生命布下的火種,已經在廣大貧苦的民眾中逐漸地漫延,使白石在漫漫的長夜之中,看到了一絲微薄的光亮。

  對於革命,他當時的理解是膚淺的。但他堅信,這一切能使自己的祖國和民族好起來。他當時沒有直接捲入到鬥爭的旋渦之中,然而,他無時不刻地在關注著形勢的發展,革命的命運。

  一九〇八年,清光緒三十四年,他由欽州返家小住了三、四個月之後,於二月間,應羅醒吾之約,來到了廣州。

  羅醒吾年輕時是「龍山詩社」七子之一,與白石過從密切。這時,羅醒吾在廣東提學使衙門任職。

  羅醒吾欽佩白石傑出的藝術才華和對藝術不倦的追求精神。白石成名之後,那種剛毅不阿、不媚、不豔的品格,數次辭官不仕、節守高潔的操行,都使醒吾折服。

  早在白石來到廣州前,羅醒吾已經參加了孫中山領導的同盟會,冒著風險,在提學使衙門文書的掩護下,做著秘密的革命工作。

  白石是下午到達廣州的。按照羅醒吾信上寫的地點,找到了廣東提學使衙門。醒吾不在,後來才知道他臨時參加革命黨的一個秘密會議去了。他知道白石今天到,留下了一個字條,囑咐門人,將白石帶到自己寓所,先安頓了下來。

  傍晚時分,白石躺在床上,閉目小憩,羅醒吾推門而入,白石睜眼一看,一躍而起。多年未見面的兩位朋友,高興地握著手、相視著。

  「真對不起你,臨時有急事,分不開身,冷落了你。」醒吾閃動著一雙大眼睛,歉意地說。

  「都是朋友,不必客氣了。」白石笑著從提包裡取出一包鮮紅的辣椒:「給你帶點家鄉的山貨,怎麼樣;」

  「你想的真周到。這裡的辣子怎麼也不如家裡的好。」他看了白石一眼,「這是嫂子特意給挑的吧。」

  晚飯搬到醒吾這間住室裡吃。兩人都是湖南人,按他特意的囑咐。一切按家鄉的習慣籌辦。飯間,他們海闊天空地暢談起來,從家事、國事、人事直到繪畫、藝術。

  白石隱隱感覺到羅醒吾有了很大變化,比過去更深沉、成熟,特別是對於時局,有更進一層的看法,比起楊皙子來更為激進些。

  「聽說你連官都不做,弄得仲颺十分不滿,是這樣嗎?」醒吾呷了一口酒,看著白石。

  「其實,他大可不必。人各有志嘛。原是不應該勉強的。我一生誓不為官,這你是瞭解的。」白石說得很激憤。不知是因為杯中之物落懷,還是醒吾的話勾起他難言的隱痛,臉紅到了脖子上。

  醒吾點點頭,沉默著。

  「樊樊山要舉薦我會慈禧那兒侍奉,你說我能去嗎?」

  「那倒是個美差。老佛爺,當今的大上皇,誰不巴結、一下。你也真傻。」羅醒吾叫了起來,他瞟了白石一眼,看見白石滿臉不高興的樣子,搭訕地說:「自由慣了,哪會去做籠中鳥!你多好啊!有自己事業上的追求,靠著一雙手。我有什麼辦法呢?為了糊口,不得不在衙門混事。」說著,羅醒吾長歎了一聲,仰靠在椅子背上。

  「廣西革命黨很活躍,我在欽州時,就發生了一些事。這裡怎麼樣?」白石湊向羅醒吾,小聲地問。

  羅醒吾沉吟了很久,才慢慢地說:「中國現在哪有一塊安寧的地方?這幾十年間,割地賠款,喪權辱國,誰不痛心疾首!你有時間到市里看看,那些外國人,為非作歹,前幾天打了我們的同胞,鬧到了衙門。結果呢,還把我們的同胞給抓了起來。……」他說不下去,眼睛放射著憤怒的烈火。

  「國家壞到這地步,怎麼辦啊!」白石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滿臉愁容。

  醒吾給白石斟酒,白石忙伸出右手捂著了杯口:「不喝了,喝多了不好。」

  「喝點吧,我也好久沒有這樣開懷痛飲了。」

  「生活如意吧!」白石關切地問。

  「公事不多,私事倒是不少。」醒吾回答說。

  「門人說你朋友很多,每天不少人來找你。」

  「都是自己人。」醒吾身子傾過桌子,湊近白石悄聲說:「必要時要借重你,不知你能不能答應。」

  白石一聽,微微震動了一下。他知道醒吾所說的「借重」是什麼意思。

  「朋友之道,理應互相幫助,何況為了國事,只要力所能及,無不唯命是從,但不知要我辦的是什麼事?」白石語氣堅定,神情嚴峻。

  醒吾眉宇舒展,高興了起來:「請你傳遞些文件,有困難嗎?」

  白石點點頭。醒吾舉起酒杯,與白石的杯子碰了一下,兩人一干而盡,接著把革命黨的情況和自己的工作,一一向白石交了底。

  「事關重大,只要純芝兄能助一臂之力,民族有幸,國家有幸。在這裡,請受弟一拜。」醒吾說著,拜倒在地,白石慌忙地把他扶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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